真的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隨著小矮子的光頭在太陽底下熠熠生輝,小矮子的擦皮鞋生意也跟著沾光起來。
據兩天後很晚才回來的小矮子自己描述——
上午擦皮鞋時,一個黑色西服、紅色領帶的中年男子一邊坐等小矮子正在擦的自己的皮鞋,一邊全神貫注小矮子鋥光瓦亮的光頭目不轉睛,越看越覺得可愛,越看越心癢癢。中年男子實在是忍無可忍,心一橫、牙一咬,站到小矮子身邊,彎下腰,溫溫柔柔地撫摸起小矮子的光頭來。中年男子愈摸愈有手感,愈摸愈心花怒放。
小矮子一開始以為中年男子是鬧著玩的,頂多摸一小會兒就收手了,於是聽之任之。孰料中年男子左手摸了換右手,最後幹脆雙手同時摸起來。小矮子煩都煩死了,無奈顧客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繼續忍氣吞聲。
中年男子摸就摸吧,還大聲嚷嚷起來:“舒服,舒服,太舒服了!”真的是欺人太甚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小矮子惡狠狠地推開中年男子的雙手。
中年男子哭喪著臉苦苦哀求:“你就讓我一次摸個夠,行不?下午,我將我父母和老婆、孩子的皮鞋一次性打包過來都給你擦,好不好呀?”小矮子一聲不吭地低下頭,接著擦起皮鞋來。中年男子渾身顫抖著,雙手悉悉索索上小矮子的光頭。
小矮子擦皮鞋擦得津津有味,屁直炸。中年男子摸小矮子的光頭摸得滋滋有味,口水滔滔不絕下流光頭。
讓小矮子興奮不已的是,半下午時,中年男子真的將父母和老婆、孩子的皮鞋一次性打包過來了。於是,直到日薄西山,擦著皮鞋的小矮子身後都一直時站、時蹲著一個黑色西服、紅色領帶的中年男子,雙手不停地撫摸著小矮子的光頭。
聽完小矮子繪聲繪色的描述之後,我的心都涼透了。
公鴨嗓子站在小矮子身邊聽得眉開眼笑,小矮子一說完,公鴨嗓子就劈裏啪啦拍著大腿說:“小矮子,你要發大財了!”
“我發大財?大財發我還差不多!”小矮子一臉苦笑地說。
“你要不要娶老婆呀?”公鴨嗓子說。
“是個男人都要!”小矮子說。
“知不知道娶老婆要花錢呀!”
“是個人都知道!”
“那不就得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趕緊抓住發大財的機會!我現在就幫你寫個公告牌,你明天擦皮鞋的時候帶上!”
“寫個公告牌,寫什麼呀?公告牌能發財?”
“急什麼急呀?等等我,等等我!”
不一會兒,公鴨嗓子就屁顛屁顛地拿過來一個碩大的用木條和三合板釘成的公告牌,公告牌上雞飛狗跳著一行粗大的紅色油漆字——“一次提供三雙以上皮鞋,我擦你皮鞋時你摸我光頭”!
第二天吃過早飯,小矮子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扛著公告牌上路了。
公鴨嗓子也許真的是助人為樂,也許隻是捉弄小矮子。無論怎樣,小矮子昔日“門庭冷落車馬稀”的擦皮鞋生意真的從此紅紅火火起來。
真的是,一旦倒黴透頂,連狗眼都看人低;一旦時來運轉,連人眼都看狗高。房東老婆過去小鳥都不小鳥小矮子一眼,現如今——隻要小矮子一出現在四合院裏,就有事沒事盯著小矮子的光頭,要麼出神,要麼發呆。
自從房東老婆盯上小矮子的光頭,氣功大師的光頭就被房東老婆徹徹底底冷落了。氣功大師後悔不已。本來是想刺激刺激小矮子讓他一氣之下去剃個光頭,剃了之後長時間地難過,從而既能夠解自己心頭一時之恨,又可以長久地幸災樂禍。孰料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害人不成,反害自己。氣功大師一想起來從前房東老婆情有獨鍾自己的光頭的光輝歲月,就好想好想哭。
房東見勢頭不對,趕緊去剃了個光頭。可是,事與願違,房東老婆不僅感覺不到房東光頭的存在,還越來越感覺不到房東的存在。
房東老婆苦苦煎熬接連好幾天之後的一天中午,火山爆發,歡天喜地地拿出來三雙皮鞋讓小矮子在陽光燦爛的四合院裏擦。小矮子擦啊擦,擦房東老婆的皮鞋。房東老婆摸啊摸,摸小矮子的光頭。
氣功大師站在出租屋門口,惡狠狠地瞪著小矮子的光頭,恨不得將它擰下來裝酒喝。房東躲在四合院一個小角落裏,饞巴巴地盯著老婆的雙手,恨不得老婆雙手摸的是自己的光頭。
小矮子終於擦好了房東老婆的三雙皮鞋。房東老婆立即付費給小矮子。氣功大師隨之長歎一聲。房東心裏頓時失落落的。
小矮子準備離開,房東老婆趕緊攔住小矮子,塞給小矮子五塊錢。小矮子擦了一遍又一遍。房東老婆摸了一通又一通。氣功大師的眼淚一直吧嗒吧嗒往下掉。房東的心裏血流成河,洶湧澎湃。
兩天之後的晚上八點左右,小矮子一瘸一瘸地抱著支離破碎的公告牌回來了。
小矮子頭破血流,鼻青臉腫,渾身散發著一股股刺鼻的騷味。
出租屋裏隻有我和白老。氣功大師帶黑大、公鴨嗓子和老操一起借酒澆愁去了。我和白老趕緊將小矮子帶到附近的私人診所裏。醫生清洗、包紮傷口,小矮子一直咬緊牙關,一聲不吭。
回到出租屋後,小矮子抱住我嚎啕大哭起來。好半天,小矮子才放開心情沉重的我。片刻之後,小矮子鑽進白老的懷抱裏接著嚎啕大哭。白老拍著小矮子的背,低聲說:“孩子,哭吧,哭吧,哭出來會好受一些!”
牛哥和牛嫂聞聲趕過來。
小矮子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斷斷續續地訴說自己的遭遇。
同行是冤家。小矮子的生意紅紅火火,導致同一條街道上擦皮鞋的兩個湖北人(一個高個子、一個大胖子)的生意一落千丈。兩個湖北人深仇大恨起小矮子來。
傍晚時分,小矮子收攤回家,兩個湖北人暗暗尾隨。小矮子走進一個偏僻、陰暗的小巷子裏,兩個湖北人摁住小矮子一頓瘋狂的毒打,並且惡狠狠、凶巴巴地威脅他——務必從擦皮鞋的街道上徹底消失,否則的話,見一次打一次,直到打死為止。臨走之前,兩個湖北人載歌載舞,一起往小矮子身上撒了好多尿。
我黯然神傷。
白老唏噓不已。
牛嫂連聲說:“這是什麼世道,這是什麼世道……”
斯斯文文的牛哥暴跳如雷:“狗日的,狗日的,我日,我日,老子去找他們理論理論!”
牛嫂大聲說:“大哥哥,我和你一起去!”
白老連忙拉住一起往外衝的牛哥、牛嫂,低聲說:“等氣功大師他們回來再說,回來再說。”
十點多,氣功大師和黑大、公鴨嗓子以及老操酒氣衝天地回來了。
黑大不聽則已,一聽火冒三丈。氣功大師破口大罵起來。老操氣得吹胡子、瞪眼睛。公鴨嗓子尖叫:“我們晚上在‘大大小小方便’飯館喝酒時,那兩個湖北人和他們的一窩子老鄉也在,他們就住在前邊不遠處,我們現在就去他們的必經之路攔住他們!”
黑大操起一條長凳。公鴨嗓子拿起一塊磚頭。老操拎起一桶油漆。氣功大師抽出一根鋼條。四個人四個凶神惡煞地衝出出租屋。
我和牛哥、牛嫂緊跟出來。
“不要把事情鬧大了,嚇唬嚇唬他們出口氣就行了!”白老在身後大聲叫喊。
“放心吧,白老,有我在!”牛哥大聲回答。
我們一行七人等候在新開河邊的一條人煙稀少的街道上——靠河的一側。
路燈昏暗,閃爍不定。
“放心吧,牛哥、牛嫂,你們不是不知道我黑大做事一向都是有分寸的。你們和我們不一樣,我們在這兒無牽無掛,你們還是回去吧!”黑大說。
“我牛哥向來都不是逃跑的主!”牛哥說。
“我和大哥哥共進退!”牛嫂說。
“總不能讓牛嫂也和我們一群大男人一起打架吧,你們到路對麵去看著我們怎麼處理,感覺有什麼不對頭再過來,可以嗎?”氣功大師說。
“好的,不過,你們都喝了酒,千千萬萬要克製住自己!”牛嫂說。
牛哥、牛嫂走到路對麵。
“這樣最好!省得以後我們不在身邊時,他們過來找牛哥、牛嫂夫婦倆算賬!”公鴨嗓子說。
“小犬,到路對麵去!”老操大聲說。
我走到路對麵。
新開河一側。
老操揮舞著油漆桶叫囂:“殺死他們,殺死他們做下酒菜!”
公鴨嗓子高高舉起磚頭叫嘯:“把他們廢了,廢了之後扔進新開河裏喂魚!”
氣功大師手中的鋼條直指前方,如同一根長矛蓄勢待發。
黑大懷抱長凳,紋絲不動。
三三兩兩走到我們身邊的人,要麼飛快地越過,要麼轉身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