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1 / 3)

否極泰來。接下來的日子裏,我接事接連馬到成功,儼然是新開橋上接事界一顆冉冉升起的明星。油漆淡季,我卻連連得手,和我同在新開橋上接事的,高興、羨慕,嫉妒、憤恨,漠不關心。

至今依舊記憶猶新的隻有其中兩次了。兩次油漆的過程都並不一帆風順。需要彌補其中過錯的緣故,我成了老操的幫凶。如今回想起來,我實在是不應該。即便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即便社會是一個大染缸,我也其咎難逃。

這兩次油漆期間還發生了兩件刻骨銘心的事情,一件是和李怡寧相關的;一件是和氣功大師相關的。如今回想起來其中的任何一件,我都心疼不已。

時光飛速倒流。

我和老操走在天津繁華而喧囂的街道上。在此之前,我已經攬了兩件真正的活兒,讓老操賺了一些錢。老操早就不再憤恨我了,走在前麵唱個不停小調。小調莫名其妙。舉目高樓大廈之間的一線蒼天,我發現了摻雜其中的老操唱跑的調。老操的歌刺耳還在其次,最窩火的是鬧心。我實在是難以忍受,屢次想要阻止。老操興致昂揚。屢次作罷。

老操雙手一直靠在屁股後麵。雙手靠在屁股後麵倒也稀鬆平常,金師傅同樣喜歡如此。去年下半年學徒時,我常常跟在金師傅後麵模仿。衝天炮第一次目睹此情此景,笑出了藍天和白雲。從此以後,衝天炮常常跟在金師傅老婆後麵模仿。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金師傅老婆走路時,也習慣雙手靠在屁股後麵。

最搞笑的是——

金師傅老婆前麵走,金師傅後麵跟著。夫婦倆雙手靠在屁股後麵。我和衝天炮趁機加入進去。神不知、鬼不覺,金師傅寶貝孫子也加入進來。金師傅孫子大聲歡笑起來。金師傅老婆轉過身來,怒發衝冠。我和衝天炮在劫難逃。金師傅孫子拯救了我們。金師傅孫子一見鍾情。金師傅夫婦、我和衝天炮、金師傅孫子雙手靠在屁股後麵一條龍成了院內、院外一道亮麗的風景線。很快,金師傅孫子就從龍尾轉移到龍頭了。金師傅孫子不喜歡跟在其他人屁股後麵,喜歡其他人跟在屁股後麵。直到金師傅孫子徹底厭倦了,一條龍才不得不宣告解體。每次如此這般折騰時,衝天炮都笑大了。衝天炮高興,我得意洋洋。我是始作俑者。

老操雙手一直靠在屁股後麵也就罷了,還一直不老實——自摸。自摸就自摸吧,還圍繞著屁眼自摸。不就近細看,會誤認為是摳屁眼。

我和老操這次是去油漆一個著名詩人的新婚家具。

寫到詩人兩個字時,懊悔頓時湧上心頭,如同大山一樣高壓著。若幹年前的一把火燒掉了我的書信和舊作等,其中包括詩人送給我的一本天津詩人詩集,裏麵的一首詩是詩人寫的。

這一把憤怒之火燒掉的是我的過去。

如果時光能夠倒流,打死我都不會點燃那一把火。隻要詩人之詩還在,正在創作這部長篇小說的我就會將它“一把辛酸淚”地敲打出來。如今,無論我怎麼絞盡腦汁都想不出來詩的具體內容了,唯一記得的是,詩是書寫愛情的,內容熱烈、形式絢麗。之所以還記得這一點,是因為詩人條分縷析了他的詩之後,大談特談了他熱烈而絢麗的愛情。

我和詩人的交往始於一輛自行車。

新開橋上,一個戴眼鏡年輕人推著一輛自行車來到我麵前。我站起來。年輕人文質彬彬地對我說:“自行車放你這兒幾分鍾,幫我看看,可以嗎?”

“我、我、我……”我猶豫不決,說。我擔心自行車丟了。我賠不起。

“我是一個詩人!”年輕人春風滿麵,說。我頓時肅然起敬。

二十多年前,詩人還是有些受社會寵愛的,盡管很快就是末日黃花了。今天,誰對一個陌生人說他是一個詩人,不被視為精神病人隻有一種可能,陌生人本人是神經病人。今天,誰對我說他是一個詩人,我會懷疑他是不是一個真正的詩人。

詩人匆匆忙忙離開。詩人的自行車斜靠在我麵前,如同一條奄奄一息的流浪狗。好家夥,比我的內褲還要淒涼、寒酸!我懷疑詩人的自行車不是用來騎的,而是用來推的抑或扛的。就不怕我監守自盜,逃之夭夭,將自行車據為己有嗎?我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要是我有錢,當然不會偷走自行車。我會嫌麻煩的。我突然驚覺自行車睜大眼睛看著我,充滿悲憫之情。衣衫襤褸的我才是一條可憐的流浪狗。

詩人在新開橋兩邊的人行道上繞過來、轉過去n次,和新開橋上接事的討價還價n次。幸好在此期間,我無人問津。要是我不但被光顧了,而且成交了,真不知道如何是好詩人的自行車。

詩人再次來到我麵前,一副垂頭喪氣到了極點的樣子。“我出的工資不低呀,咋就沒人願意去呢?”詩人一麵苦語,一麵推車離開。

這人怎麼這樣啊,還詩人呢,謝謝都不說一聲。

不一會兒,詩人又來到我麵前。

“你也是油漆工嗎?”詩人小聲說。

“是呀!”我大聲說。

“還有這麼小的油漆工?”

“我是一個學徒!”

“學徒啊!”

詩人轉身推車離去。“我還有一個師父!”我叫喊。

詩人第四次來到我麵前。我和詩人在工錢上拉鋸戰起來。詩人第一次給的工錢低得離譜,給人感覺不是油漆一套新婚家具,而是油漆一套新婚禮服。我費盡口舌,詩人不慌不忙地一點一滴加價。我越來越不耐煩的同時,越發佩服詩人的頑強。好不容易,詩人終於接受了我開的價。詩人之所以妥協,不是因為我開的價非常低,而是因為我靈機一動,附加給詩人一個非常誘惑的條件。詩人準備將新婚家具油漆成乳白色。乳白色,白漆裏添加少許黃漆。我先告訴詩人黃漆隻是起調色作用的,根本用不了多少,買一整桶非常浪費,緊接著毛遂自薦我們自己帶上次剩下的黃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