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睜開眼來,似笑非笑地望著白非。
白非心裏怦怦地跳著,恨不得他趕緊說出下文。
哪知那怪老人卻岔開話頭,問道:“小夥子,你跑到這裏來究竟是為著什麼,是邱獨行那小子差你來探聽我老人家的口氣嗎?我看你功夫不錯,你師傅是誰?”
白非著急,卻不得不先將人家問他的話說出來,那怪人凝視了他一會,緩緩說道:“你可知道,寰宇六珍中,你方才已經看到了兩樣--”
白非心中一動,忙問道:“可是香狸和縛魂帶?”
怪人長長歎了口氣,道:“為了這幾件東西,我犧牲了數十年美好的時光,唉--縱然我有天下最珍奇的寶物,但我卻隻能待在這種鬼地方,不能出去半步,那麼再珍奇的東西,於我又有什麼用呢?”
語氣之中,仿佛滿含著一種自責、後悔的味道,就像是嫦娥後悔著自己偷了靈藥證了仙業,但青天碧海之中,卻隻是夜夜寂寞的那種味道一樣。
白非望著他,知道這怪老人的身世,必定就是一個離奇詭異的故事,那怪老人又長歎了一聲,道:“小夥子,你年紀還輕,聽說你姓白,你可知道白化羽此人?”
白非跳了起來,忙答:“那正是晚輩的先太曾祖父。”
怪老人哦了一聲,麵上泛起一個淒惻的笑容,道:“我在江湖闖蕩時,也就是白化羽創立天龍門的時候,想不到他的灰孫子都這麼大了。”
白非更驚,須知白化羽創立天龍門,已是百餘年前之事,如此說來,這怪人豈不是已有百十歲了?他不禁又望了怪老人一眼,囁嚅著說道:“老前輩……”他確定了這“老前輩”三字是唯一最適當的稱呼後,又接著道:“老前輩怎麼--”他困難地不知怎麼才能含蓄地說出他要說的話。
怪老人緩緩一笑,卻替他接了下去:“怎麼的會被人囚到這地方來是不是?”
白非輕輕點頭,老人才緩緩說道:“我自幼好武,長大了在江湖闖蕩,也闖了個不大不小的萬兒,那時候江湖上奇人輩出,我隻是其中一個小卒而已。”他笑了笑,又道:“可是我機緣湊巧,卻遇著一位奇人,將我收為弟子,那時候我年紀輕,不懂事,不但不知感激師傅,竟將師傅所存的三件珍物偷了出來,那就是寰宇六珍中的香狸、縛魂帶和靈蛇秘笈。”
“我滿以為憑著這三件珍物,找個地方潛修幾年,便能成為武林第一人,哪知卻被師傅捉到,將我關在這裏,卻並不將那三件珍物收回去,”並且說道,“無論什麼珍寶,都要看持有者的運用,不然,精鋼到了凡夫手裏,也和廢鐵沒有兩樣。我本來不了解,但是師傅卻以縛魂帶穿入我的足踝深通地底,將我關在這裏,這麼多年,我才了解到這話的意思,可是--”他歎道,“可是已經太晚了。”
“頭些日子別的還好,隻是餓得難受,幸好這香狸生具異香,能引百獸,我就利用它的特性,找著食物。”他看了白非一眼,微笑道,“起先我也是不慣如此吃法,但肚子餓了的時候,不吃又不行,經過這麼多年,我倒習慣了。”
白非看了地上血汁狼藉的骨頭一眼,實在覺得無法吃下去。
那怪人卻又道:“我想偷逃,但是這縛魂帶據聞乃千年蛟筋所製,我怎麼也弄不斷,隻好認命,也不知過了多少年,我雖然利用了這裏的陰濕之氣,習成了靈蛇秘笈上的絕頂功夫,達到可以隨意運用先天之真氣的階段,但我卻被囚在這裏,永遠也走不了--”
白非接口道:“難道沒有法子嗎?”
那怪老人一笑,道:“辦法雖有,但也幾乎無望,這縛魂帶天下隻有一物可斷,那就是九抓烏金紮,但此物自兩甲子以前在川中大俠熊立信手上使用過之後,就失去蹤跡,武林中再也無人見過,天下茫茫,到哪裏去找去?何況我無親無友,就是有的,恐怕也早死光了,叫誰去找?就算機緣巧合,日後此物能重現,到那時恐怕我的骨頭都朽了。”
他長歎一聲,白非也不免黯然。
“還有一法--”那怪老人又道。
白非連忙道:“是什麼辦法?”
“那就是若有人具無比神通,能將這塊地整個翻起來,解開昔年我師傅以無比功力在地下所打成的死結。隻是普天之下,再想找一個有先師那般功力的人,恐怕已絕無僅有了。”
白非又默然,老人又道:“幾十年來,我在這裏待著,別的還好忍受,隻是寂寞使我難忍,前些日子來了個邱獨行,我老人家還以為他是個君子,哪知他卻將我靈蛇秘笈騙了去,現在還天天來,想再騙我的香狸。哼!這次我可學了乖,無論他如何花言巧語,隻要他一進這洞穴,我就叫他立斃掌下。”他臉上又露出一種奇異的光彩。
白非暗暗一凜,這身世詭異的老人在這種地方關了這麼多年,心理自然難免不正常,白非已在暗暗叫苦,他此刻正值及冠之年,正是如日方中的錦繡年華,怎會願意陪著這怪老人關在這地穴裏。
但此情此景,他卻別無選擇的餘地,也怨不得別人,這正是他自找的。
邱獨行的秘密,現在已不再成其為秘密了,他武功精進,原來是得到了寰宇六珍中的靈蛇秘笈,他每天還要偷偷跑到這裏來,卻是因為他對這另外兩件珍物還有貪心。
這些曾被白非苦苦思索的秘密,此時他已全部恍然,但他此刻的心情,卻比以前更為紊亂,“慧妹該著急得要命吧?”石慧顰著黛眉的焦急神情,仿佛在他眼前晃動著。
他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多事,雖然他此行見識了這些他前所未見的事物,但他望著對麵這麵容古怪的人,望著他所處身的陰暗潮濕的洞穴,想到自己可能在此度過十年、二十年長或一生的時日,他覺得全身都起了一陣悚栗,有前所未有的恐懼。
怪老人垂著頭,發出夢囈般的低語,似乎在自責著自己:“常東升呀,常東升,你雖然練成了絕世的武功,但逝去的日子,卻永遠不會再來了,永遠不會再來了。”
白非聽得臉色發白,他未來的一生,是不是也要像這怪老人一樣,在這墳墓般的地穴裏度過呢?
白非在耳畔喧嘩的水聲中,似乎聽到一聲巨震,還有些另外的聲音,那和人們的呼叫聲非常相似,但是他都並未能十分聽得清楚,也未十分在意。
他望了對麵那怪人一眼,怪人低著頭,像是也滿懷心事,他覺得有些寒意,“寂寞,的確是世上最壞的東西。”他暗忖著。
時間,在他的饑餓與恐懼中,也不知過去許久,白非有些朦朧的睡意,那怪人--常東升動也不動地坐著,像是一尊石像,自遠古以來就未曾動過一動似的,垂死的飛禽低低地撲動著翅膀,流水的聲音在這洞穴裏聽來像是少女的嗚咽。
驀然--白非的耳朵豎了起來,他聽到地道上有極輕微的腳步聲,於是他本能地醒了過來,這是多少年來的訓練所造成的。
他極為盼望此時有人來,無論那人是誰都好!因為這種寂寞而淒涼的景況使他受不了,於是他對這怪人強逼他留下來的行為,有些不諒解,試想無論任何一個人在這種環境下度過幾十年,當他有能力留下一個人來陪伴他時,他是否會這樣做呢?
常東升冷哼一聲,眼中倏然射出精光,道:“邱獨行來了。”他輕聲向白非說道:“你若能將他騙進來我就放你出去。”
語聲中如刀的寒意,使得白非打了個冷戰,他知道這怪老人必定對邱獨行恨入切骨,而邱獨行也必定做過一些使這怪老人恨入切骨的事,但是“放你出去”這四個字,卻又不免使白非心動。
腳步聲漸近,接著火光一閃,白非看到那狹小的洞口露出一個頭來,在火光中顯得異樣的蒼白,卻正是邱獨行。
邱獨行見到白非,也似乎一驚,那怪老人--常東升卻冷冷說道:“你又來啦?”
邱獨行勉強地一笑,道:“常老前輩,你何必這麼固執,隻要你老人家答應我的話,我擔保--”
常東升又冷冷一笑,打斷了他的話,說道:“你擔保?邱獨行,你憑什麼擔保?我老人家還能相信你嗎?”他臉上的狠毒之色,更為顯著,語氣中的寒意,也更為濃鬱。
“我若是早點知道你是個人麵獸心的家夥,我就不會被你點中穴道,被你偷去那本秘笈。”他又道,“我知道,你若不是怕那時功力不夠,降不住香奴,你不把它也偷去才怪,現在我可認清了你,你再來騙我,可辦不到了。”
白非暗忖:“想來邱獨行以前亦是誤入此洞,像我現在一樣,被這怪老人困住,而他大概在裏麵待了不少時日,乘這怪老人熟睡之際,點了他的穴道,拿去了他的秘笈。”他不覺暗笑,這怪老人的秘笈原本是偷來的,此刻被人偷去,不是天經地義嗎?而這怪老人卻認為邱獨行是個人麵獸心的家夥,那麼他自己又該如何說呢?
“人們對於自己的錯誤,遠比對別人的過失容易寬恕。”白非暗忖著。
卻見在洞外的邱獨行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弟子也知道你老人家在此寂寞,可是你老人家總不能叫我永遠在洞裏陪著呀?因此,弟子在別無辦法中,才點了你老人家的睡穴,弟子若是對你老人家有惡意,別的穴道也是可點得的呀!”
常東升又哼了一聲,白非站了起來,忍不住道:“邱大俠,難道就沒有一個辦法可以將他老人家救出去嗎?”
邱獨行又歎了口氣,道:“老實說,這靈蛇堡雖然是我所建,但這後園裏的林木和這些山石瀑布,卻在我來時已經有了。”
“二十年前,我孤身來此,發現此地,誤打誤撞地撞入這裏來,那時我心情甚為落寞,本有意和這位常老前輩久居此間,但後來--”他緩緩歎道,“我實在忍受不住這種生活,才逃了出去。”
白非了解地點了點頭。
“我當然也在為常老前輩設法脫困,但這縛魂帶竟被那位前輩異人以無比神通穿入地底,這些山石洞穴想來也是那位前輩異人所建,其中像是有著無窮奧妙,我苦研二十年,但是這其中的奧秘,卻一點兒也沒有辦法識破。”
白非聽得入神,邱獨行又道:“而且這些山石看似普通,其實卻堅如金剛,普通刀斧,竟砍它不動,我本想派專人來此伺候常老前輩,但他老人家又不肯,看來除了尋得九抓烏金紮之外,根本別無他法能使他老人家脫困。”
白非兩條劍眉緊緊皺到一起,卻聽得邱獨行又道:“因此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探訪著這九抓烏金紮的下落,現在總算稍有端倪,或可一借,但卻非得先將香狸取出一用。”
他轉過頭向常東升道:“你老人家卻不信任我。”
常東升冷哼一聲,向白非問道:“你相信這人的話嗎?”
白非無可奈何地向邱獨行一瞥,他實在不知該怎麼說,沉吟了許久,忍不住問道:“那九抓烏金紮和這香狸又有什麼關係呢?”
“這香狸不但能體發異香,吸引百獸,而且它的精血,卻是天下女子的恩物,人隻要能得著一滴,自身便也能體發異香,使接近她的男人心旌搖蕩,不能自主。”
白非心中一動,忖道:“要是慧妹能得著一滴該有多好。”
“而那九抓烏金紮,經過我多年探訪卻是落在青海海心山絕頂上隱居的天妖蘇敏君手上,這天妖蘇敏君不但武功絕高,而且精通媚術,不知有多少武林豪客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他眼中閃過一絲別人無法理解的光芒,又道,“她後來又不知從哪裏習得武林中久已失傳的駐顏之術,也就從此隱居了。”
白非大感興趣,問道:“後來呢?”
邱獨行緩了口氣,又道:“她自從隱居在青海海心山後,行跡更詭秘,又得到了那柄武林珍物九抓烏金紮,我雖和她亦是素識,但若去求她借用此物,她一定不肯,隻是此人卻有一物可以打動她。”
白非道:“香狸?”
“對了。”邱獨行一笑道,“天妖蘇敏君自負容顏蓋世,習得駐顏之術後,更可永駐美姿,隻是她生平卻有一件最大的憾事,那就是這美如天仙的美人竟是生具惡臭,而且臭得非常厲害,天妖蘇敏君為此,大概也不知流了多少眼淚,因此我若以香狸去和她交換烏金紮一用,她一定求之不得的。”
他講完了,白非才透出一口氣,暗忖:“江湖之大,奇人果真也有不少,隻是誰都沒有辦法將他們一一見到就是了。”
常東升哼了一聲,卻問道:“你可以斷定烏金紮是落在那女人手中嗎?”
邱獨行道:“當然。”
常東升道:“你真的肯為了我的事跑到青海去嗎?我有點不大相信。”
邱獨行微微一笑,道:“弟子找她,還有些別的事。”
常東升又哼了一聲,道:“你的話靠得住嗎?假如你將香奴拿去了,卻不將九抓烏金紮拿回來,那我老人家豈不又上當?”
白非連忙道:“晚輩也跟著邱大俠去,為邱大俠作擔保好了。”
常東升道:“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白非胸膛一挺,朗聲道:“晚輩年紀雖輕,但卻從來未曾有說出來不做的話。”
常東升瞪眼望了他半晌,又低下頭思索著,突然道:“香奴性子極烈,你們兩人能降得住它嗎?”
邱獨行一笑,道:“這些年來弟子已將靈蛇秘笈裏的功夫學了不少呢!”
常東升沉吟了半晌,喃喃低語道:“真的可能嗎?”這麼久以來,他對幸福的來臨,已失去了等待的信心,此刻卻不禁心動了。
邱獨行又道:“弟子可以派一個人來,照料你老人家的飲食,你老人家放心好了。”
白非從那洞穴中爬出來的時候,心幾乎欣喜得離腔而去,他和邱獨行前後在那地道上爬行著,不禁問道:“石慧可好嗎?”
“很好。”邱獨行一笑,又道,“這一天來,你沒有吃東西嗎?”
被他這一提,白非被方才那些值得興奮的事所刺激而忘記了的饑餓,此刻又立刻回到他身上來,他苦笑著稱是。
邱獨行哈哈大笑道:“我也是過來人。”
這一瞬間,白非覺得邱獨行已不似他以前所認為的陰沉,甚至有些可愛了。
漸將出洞,白非又問道:“常老前輩既然答應將香狸交給你,你怎的不拿回來?”
邱獨行笑道:“這樣拿怎麼行,我們到青海去也得過兩天,你不知道,靈蛇堡現在又是一團糟了。”
白非大驚問故,邱獨行說了出來,原來在邱獨行和司馬之等人往訪覃星的時候,邱獨行辛苦建立的靈蛇堡,竟幾乎毀於一旦。
天赤尊者逃去的兩個弟子,在靈蛇堡四周秘密地排下三百二十九粒天雷神珠,以硫磺火箭射之,這三百二十九粒天雷神珠一齊爆炸的威力豈同小可。所以邱獨行回來的時候,靈蛇堡竟已變成一片瓦礫,剛剛傷愈的群豪,此次傷得有些比上次還重,連嶽入雲的大腿都被炸傷了。
這種密傳火器,威力竟大得不可思議,邱獨行震怒之下,卻也無法可想,他憤怒地將此事告訴白非,白非卻暗暗稱幸,隻要石慧沒有受傷,其他的事,他卻覺得不在乎了。
兩人出了洞,邱獨行道:“也真難為你怎麼找得到這裏的?”
白非一笑,又有些得意。
邱獨行卻又道:“出去卻比進來還要難些呢!”他從地上撿起那塊油布,眼光動處,卻又笑了起來,說道:“你就如此模樣出去嗎?”
白非臉一紅,這才想到自己身上的衣服,隻剩下了一條犢鼻短褲,邱獨行將身上的長衫脫了給他,他又有些感激。
人類的感情,往往都是在無形中滋長的,日後白非竟幫了邱獨行不少忙,這在邱獨行脫下長衫給白非的時候,並不曾想到過的。
邱獨行低喝道:“走。”
身形一起,油布一揮,一股極為強勁的力道,竟使得那澎湃而下的瀑布突然中斷了一下。
就在這一刹那間,邱獨行和白非兩條身影,像箭一樣地竄了出去,邱獨行雙臂翼張,手中油布帶動,發著呼呼的風聲,像是隻兀鷹似的,一掠數丈,驀然在空中一轉折,腳尖找著一段在池水上浮著的枯枝,借著這一點之力掠到對岸。
白非此刻和人家一比,可就有些不及人家的那份瀟灑了,他對邱獨行的武功,此刻方才有了初步的認識,不禁有些自愧不如。
靈蛇堡果然已不是先前的形狀了:寬闊的大廳,已坍倒了一大半;平坦的練武場,此刻已成了百十個沙坑。白非也有些感慨,卻聽得“呀”的一聲嬌呼,一條人影飛掠而來。
嬌嗔,埋怨,然而卻是無比的高興,是石慧見著白非時的表情,白非心裏更好像打翻了的糖罐子,其甜如蜜。
看著白非狼狽的樣子,石慧又不禁有些難受,悄悄道:“你瞧你,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司馬之等人也趕了過來,白非遂將此行經過說了,司馬之兩道灰白的長眉緊皺到一起,向邱獨行道:“獨行兄,沉沒百十年的寰宇六珍又將出世,看來沉寂多年的武林,又要掀起一番波瀾了。”
他望了白非一眼,又道:“賢侄,你這一月來,連獲奇遇,際遇之奇,竟不在昔年威震天下的幾位異人之下,隻是你更該自勵。”
白非肅然受教,卻忍不住問道:“那位常老前輩,年輩極高,竟和先太曾祖父是同輩之人,他老人家的師傅又是誰呢?”
司馬之沉吟半晌,道:“這些湮沒已百十年的武林異人,我們這一輩的已不大清楚,但天下異人太多了,我和你邱叔父雖然被稱為武林三鼎甲,但那卻是因為我們較常在武林中走動而已,普天之下,武功勝過我們的異人,不知有多少--”
他若有深意地望了邱獨行一眼,又道:“據我所知,海外那些孤島上的奇人不說,中原武林的深山大澤中,就有很多隱跡其中的高人奇士,就算那些武林中的成名宗派如昆侖、武當等近年來仿佛人材不盛,但派中的長者們,仍然是各懷絕技,隻是不輕為炫露而已,以你此刻的武功,在武林中雖已可稱為高手,但你若驕矜炫露,吃虧的日子還在後麵!”
白非聽得凜然而驚,他自掌擊天赤尊者之後,心中多多少少有了恃才傲物的意思,少年揚名,這原是不可避免的事,此刻聽了司馬之的話,仿佛醍醐灌頂,心裏頓時清明無比。
幾個女孩子都在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香狸,和香狸身上的女子恩物,邱獨行卻在俯首深思。
司馬之一笑,道:“蘇敏君已隱跡於青海了嗎?”
邱獨行蒼白的臉,竟好像微微紅了一下,道:“這次青海之行,小弟並不想去,我看--”
他側臉向白非道:“我和司馬兄同去中原,你獨自上青海去,為常老前輩求得烏金紮,順便也替我傳封信給那天妖蘇敏君,以你的智慧、身手,再加上那足以打動蘇敏君心弦的香狸,你此行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石慧卻插口道:“我也要和他一起去。”
樂詠沙噗嗤笑出聲來。
邱獨行微微含笑道:“有你同去,自然也好,隻是到了天妖蘇敏君隱居的山腳之下,你卻切切不可上去,免得誤事。”
司馬之笑問道:“難道蘇敏君還是昔年心性,見不得別的漂亮女人?”
邱獨行微一頷首。
石慧的嘴卻嘟起老高,嬌嗔著道:“為什麼女人就見不得她?”
司馬之笑道:“你別擔心你的白哥哥會被別人搶去,蘇敏君今年至少也有四五十歲了。”
樂詠沙和司馬小霞又笑出了聲,石慧的臉不禁飛紅了。
靈蛇堡裏一片淩亂,嶽入雲雖然傷腿,仍支著拐杖指揮徒眾在收拾著,的確是一個最好的首領人材,邱獨行讚許地望著他。
千蛇劍客此時,倒的確有了拋卻虛名,寄情山水,甚至隱跡的念頭,這念頭的生出,連他自己也覺得不甚相信,他暗地叮嚀嶽入雲,每天送些吃食給洞穴中的常東升,嶽入雲跟隨邱獨行這麼多年,此時尚是第一次知道這個秘密。
至於白非,他的心情卻是無比的興奮,一月以來,他驟然進入武林一流高手的階段,前途更有許多充滿了刺激的事等著他去做,這年輕人的滿腔熱血與一腔雄誌,像是都生了翅膀,振翼欲起了。
庫庫諾爾湖位於青藏高原之東北部,為中國第一大湖,湖水青綠,冬不枯竭夏不溢盈,水平如鏡,中原人士稱之為青海。
白非、石慧由定邊入關,越甘肅境,往青海去,他們帶著滿腔少年的熱血,和一頭宇內第一奇獸--香狸,奔波征途,尋訪那在武林中豔名四播的天妖蘇敏君,和削鐵如泥的九抓烏金紮。
一入甘肅境,高山峻嶺,隨處可見,生長江南的白非、石慧,眼界自又一新,兩人雖然急著趕路,但並肩策馬,自然忘卻了許多奔波之苦。
過慶陽,渡烏連河,黃昏時分,他們到了平涼,白非拭了拭臉上的風沙,望了望胯下已疲憊不堪的馬笑道:“在此歇下吧?”
石慧一笑,這些天來,兩人情感與日俱增,刁蠻的石慧,在她所愛的人身側,變得柔順而溫婉了,少女的美,越發顯著。
兩人緩緩策馬入城,這一對立刻吸引了許多人的注目,青石板鋪成的路上,兩側是些雜物店鋪,入耳的俱是甘肅方言,他們一句也不懂,進了客棧,發現店夥計居然能說江南方言,不禁大喜,遂將一切事,全交給那個精明的店小二了。
夜間,兩人漫步而行,卻發現了一樁異事,原來這平涼城裏,道士特多,滿街俱是青衣藍袍的髻發道士,最怪的是,這些道士不但身上大多佩著長劍,而且兩目左顧右盼,精光外露,見了石慧,居然作平視,一點兒也沒有出家人的樣子,卻都像是些綠林大盜。
白非惦記著關在客棧房間裏的香狸,石慧卻不肯回去,手裏拿著蘭州運來的瓜果,像孩子似的吃著,向白非撒著嬌,白非臉上雖然假裝著一本正經的樣子,心裏卻甜甜的。
平涼為隴東重鎮,夜市頗為繁盛,燈光輝煌,白非暗忖:“這些道士必定不是好來路。”他卻記著司馬之的話,不願多事,很想早些回去,但卻又拗不過石慧,隻得隨著她滿街逛,這種女子喜歡逛街的天性直到今日,仍未消滅,反而更盛行了。
石慧依著白非,臉頰上微微紅暈,心裏覺得像是在春天似的,經過一間酒樓的時候,她居然拉著白非的手,要進去喝兩杯。
“明天還要趕路,喝什麼酒。”白非的喉嚨裏也癢癢的,可是他實在不願在這裏多耽誤。
石慧撒著嬌:“嗯,我要嘛!”
走過他們的人,卻含笑向他們注視著,白非臉紅。
石慧卻又道:“你陪不陪我嘛?”
突地,一個帶著不正經味道的笑聲,在他們身側響了起來。
一人道:“他不陪你,我陪你好了。”
白非麵目驟變,回首望去,隨著一股酒氣而來的,是兩道頗不光彩的眼光,而這些卻都是從一個藍袍佩劍,身軀瘦長的年輕道人所發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