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峰回路轉(1 / 3)

白非存心探秘,仗著絕頂輕功和決心,飛渡池麵,穿入瀑布,在險死還生的情況下,果然發現了一個神秘洞穴,他自恃武功,孤身犯險,哪知身未入洞,已被人點中穴道,扔在地上。

白非出道以來,被人點中穴道這還是第一次,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之下,他自然難免驚駭,身上仍在隱隱作痛,地上的氣味,也令他作嘔,這種苦頭,出道以來都是一帆風順的白非幾時吃過?

突然,他臥倒的身軀被人翻了個身,睜開眼睛,一隻枯瘦的手在他臉前一晃,一人桀桀地發著極為刺耳的笑聲。

白非隨著那笑聲看去,洞中雖黝黑,他仍可看出那人怪異的身軀,那是一個極為枯瘦的老者,笑的時候,嘴角幾乎咧到耳根,兩邊顴骨高高聳起,活像一隻深山裏的猿猩。

順著脖子往下看,身上竟沒有穿衣服,黝黑而枯幹的皮膚裏,一根根肋骨曆曆可數,然而,在瘦得已經幹了的胸膛之下,卻有一個西瓜般的大肚子,肚子下的兩條腿,卻又像插在西瓜上的兩根竹竿。

白非倒抽了一口冷氣,頭皮發脹,他生長在武林大豪之家,生平見過的怪人也算不少了,見了天赤尊者,他已覺得是天下最怪的人,哪知此番的這人,卻又讓他開了眼界。

他在打量著人家,人家可也在打量著他,忽然伸出兩隻鳥爪般的手,筆直地向他抓過來,白非嚇得心頭打鼓,可是穴道被閉,連躲都無法躲,索性閉上眼睛,在這種自身已無能為力的情況之下,他隻有聽天由命等待著命運的安排。

那人枯澀的手掌在他咽喉一握,白非暗歎了口氣,隻要那人五指稍稍一緊,自己的生命便是結束了,對生命的熱望,對慈親的懷念,對愛侶的相思,在這一刹那之間,像是一陣突然暴發的洪水,衝得他心神混混沌沌的迷惘一片。

那兩隻手在他喉頭稍稍停留一下,卻往他肩頭溜去,他方透出一口氣,那人桀桀的笑聲又起,嘶的,他那已經濕透了的長衫竟被撕了開來,他再睜開眼,那張猿猩般的臉,正在他眼前晃動著,無比難聽的笑聲,刺得他耳膜隱隱發痛。

他隻得再閉起眼,一隻手伸向他脅下,他長衫竟被脫了下來,接著是裏麵的短夾襖、長褲、布襪、薄底的便履,都被脫得幹幹淨淨,隻留下一條犢鼻褲,還穿在他身上。

白非在此刻真是既驚、又怒,又有些羞愧,他不知道這怪人脫他的衣服幹什麼,悄悄睜開眼來,那怪人正手舞足蹈地將從自己身上剝去的衣衫穿在自己身上,高興得竟像穿了新衣的頑童,白非忖道:“這廝大概有許多年沒有穿衣服了。”看到他的樣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想到自家的遭遇,卻又連一點兒笑意都沒有了。

那人身軀畸形無比,穿起白非的衣服,自然極為不合身,可是他卻左顧右盼,像是覺得自己已經很漂亮了,白非想起“沐猴而冠”這句話,真是哭笑不得,眼光動處,卻看到那怪人的手又緩緩向他伸過來,而且又是伸向他的咽喉。

他知道在他麵前的這人即使不是瘋子,卻已和瘋子相差無幾了,而一個瘋子或者半瘋的人做出的事,是人們永遠無法預料得到的,因此,有誰知道他這次的一伸手不是向自己作致命的一擊呢?

他又閉上眼,那怪人桀桀地笑著,竟說出話來:“不要害怕,我不會弄死你的。”他說話的聲音除了刺耳之外,竟還有些生硬,真像一隻居然學會人言的猴子,但白非卻覺得有些高興,他總能夠說出人話來,這對白非說來,他居然和自己說話已是意外,至於話中的含義,白非卻不管了。

那怪人一把從白非頭上攫去了那頂白非戴的寶藍色方巾,一麵又道:“好不容易有個人來陪我,我怎麼舍得弄死你呢?”他大笑著,這笑聲使得白非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看你年輕力壯的樣子,總不會比我先死,哈--我死的時候,總算有個人陪我了,這麼多年--”他的語調突然低沉了下去,變得有些淒涼的味道,又說道,“究竟有多少年啦,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喂,我在這裏到底有多少年啦?”

白非迷惘地睜開眼睛,迷惘地望著這怪人,心裏一連串地升起了無數個問題:“這怪人是誰?他為什麼會被關在這墳墓般的洞穴裏?他被關在這裏難道有幾十年了嗎?怎麼他還沒有餓死?邱獨行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為什麼他每天都到這裏來一趟?”

白非不能回答這些問題,也沒有回答那怪人的問題,那怪人卻又桀桀地怪笑起來,說道:“管他哩,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我在這裏多舒服,吃了睡,睡了吃,一點心事也沒有,不比你好多了嗎?你呀,每天還要為我擔著心事。”

說著話的時候,他雙眼空洞地注視著遠方,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別人說話,但是白非知道,他話中的“你”絕不是指的自己,“那麼他指的是誰呢?邱獨行嗎?”白非暗暗猜測著。

那怪人兩隻手拿著白非那頂文士方巾,不住把玩,舉了起來,想戴到頭上去,但是他頭上的頭發卻比鳥窩還要亂,於是他勾起五指,去整理頭發,整理了半天,頭發卻像是比以前更亂了。

他煩惱地將自己的頭發一揪突然悶哼一聲,身子像是突然漲大了兩寸,頭上的頭發,竟一根根的直立了起來,伸得筆也似的直,像是一根根插在頭上的鋼絲,一吐氣,那頭發軟軟落了下來,果然整齊了,怪人得意地笑著,仿佛對自己的這一個創舉頗為欣賞,胡亂地將方巾戴到頭上去。

白非暗地吐了一口長氣,“是先天真氣,”他思索著,“數十年來能將先天真氣練得如此精純的,我還沒有聽到過。”於是他對這怪人更懷疑,甚至對他自身的安危,都看得淡些了。

但是,用不著多久,一種緩緩的恐懼就像冬天侵襲著秋天似的,不知不覺地齧食著他的心:“難道我真要在這裏陪這怪物一輩子嗎?”此刻他已確信這怪人不會弄死他,但是這怪人要他做的事,卻並不見得比死好多少。

“這怪物功夫恁地精純,卻為什麼不自己設法跑出去?”他越來越奇怪,哪知那怪人又驀然在他身上拍了兩掌,竟將他的穴道解開了。

隔了許久,他才敢坐起來,悄悄轉動著頭,打量著這洞穴,那怪人桀桀地說道:“這地方還不壞吧?保管你住得舒服。”

白非可不這麼想,天下若有任何一個人認為這地方住著舒服,那麼這人不是瘋子,就是撞著鬼了,他暗暗調息著自己的真氣,那怪人坐在對麵望著他,根本不理會他在做什麼,一會兒伸手撫摸著那西瓜般大的肚子,喃喃地不知在說些什麼。

真氣舒散地運行了一周,白非的身軀裏,又滿蓄了驚人的活力,“試試看吧!”他暗忖著,左手一按地麵,身軀飄起,右手搶出如風,颼然一聲,擊向坐在他對麵的那怪人鼻畔,食拇二指,微微分開,正是點向那怪人鼻畔聞香、沉香兩處穴道。

除了製倒這怪人之外,他別無他法可以逃出此間,入口的那洞是那麼小,他絕無可能一穿而過,若不能一穿而過,那麼這怪人勢必要將他抓回來,是以他奔雷馳電般發出一招,他已看出這怪人的功力,若非出其不意,得手的希望很少。

這一招念動即發,可說是快得無與倫比,那怪人眨著眼睛,不避不閃,手一抬,大拇指高高豎起,所放的位置,卻正是白非那一招發盡後,他手肘間的曲池穴一定要到的位置。

他拿捏的位置和時間那麼妙,白非知道不等自己點中人家,人家就已點中自己的,右手劃了個半圓,斜斜彎曲,盤著的雙腳卻向外一蹴,猛然踢向那怪人的前胸致命之處。

這一招變招之快,更是快極,噗的一聲,白非的雙腳果然踢在那怪人身上,他這一腳的力道何止千斤?就算是一塊巨石,怕也要被他踢碎,但此刻白非卻暗叫一聲,糟,他知道他這一招已經得手,但是自己的腳踢在人家身上後,那感覺竟像是踢在一團揉濕了的麵粉上似的,雖然舒服得很,然而這種舒服白非卻寧可沒有享受到。

白非非常清楚自己這一腳的力量,失色之下,手掌一按地,引氣上騰,哪知身子卻動也不動,兩隻腳竟被那怪人吸住了。

他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身已足以傲視武林,掌斃天赤尊者的武功,在這人手下連兩招都沒有走完已自被製,他卻不知道這畸形的怪人,在這潮濕陰暗的洞穴裏被困竟已達一甲子,這一甲子來他吃盡了任何人都無法吃的苦,也練成了一種前無古人的絕頂功夫,就算昔年威懾天下的奇人七妙神君,內功已臻化境,但比起此人的,精純或有過之,奇詭卻還不足哩,白非驟遇這種身手,自難抵敵了。

須知武學最難練成的,就是先天之真氣,這在道家稱為罡氣,無堅不摧,無物不克,是由內家的後天之氣上一步步紮成根基而練成的。這怪人數十年來,卻由另一途徑達成此境界,雖是由邪而入道,但殊途同歸,威力與自道家的罡氣相比並不遜色,隻是還沒有為世人所知而已。

那怪人桀桀地又連聲怪笑著,笑聲一起,氣勁消失,白非雙腳被吸引的力道,也驟然消失,砰地落到地上來。

白非全然被驚嚇住了,動手的勇氣,消失得幹幹淨淨,那怪人望著他直笑,咧到耳根上的嘴角,泛起了一些白色的泡沫。

“看樣子你是嫌這地方不好,是不是?”他怪笑著說,“可是我包管你在這裏住得舒舒服服的,每天還有好東西。”以手為板,居然擊節而歌了起來,白非皺起眉頭,恨不能把耳朵堵上,爬起來遠躲到另一角落裏去,發著悶氣。

四周全是山石,除了那一個小洞穴之外,此洞穴就絕無其他的通道,白非的心低落了,除了製住那怪人之外,他別無其他的辦法出去,而那怪人武功深不可測,自家卻又根本不是人家的對手。

那怪人拍著手掌,唱著歌,大肚子一挺,將白非衣衫上的紐扣震掉了三粒也不管,望著白非笑道:“你肚子真小,可是你不要難過,在這裏住上三個月,我保管你肚子就大起來了。”

白非索性把他當做瘋子,根本不去理他,然而腦海裏卻禁不住想到他:“看樣子他在這裏已困了不少時候了,他吃的是什麼東西呢?”須知那怪人先前吃的東西,也就是白非以後要吃的東西,他當然關心,到處望去,卻望不見有任何可吃之物。

他無聊地坐在地上,想做些調息功夫,一顆心卻怎的也靜不下來,過了一會,他才發現他肚子竟餓得厲害,他當然不好意思說出來,忍著餓,坐在那裏,可是這種生理的現象卻非人力可以控製的,白非的肚子,竟咕咕地叫了起來。

那怪人還在唱著歌,白非希望他沒有聽到,哪知他耳朵奇靈,停住歌聲笑道:“你肚子餓得好快,剛進來肚子就餓了,我上次吃飯到現在的時候,起碼有你進來的時間一百倍長,到現在還沒有餓哩,我看還是等一會我們一道吃吧!”

白非不想起餓還好,此刻一想起來,肚子好像刀刮得一樣難受,口水一陣陣跑出來,又咽回去,肚子像是已被刮得兩邊穿洞了。

那怪人咧開大嘴笑著說:“你別急,等一會我弄好菜給你吃。”他閉起眼睛來,緩緩說道:“香酥肥雞,脆皮鴨子,還有一大碗清燉火腿湯。”白非也不禁閉起眼睛來聽,口水出來得更快,眼前仿佛現出香酥雞和脆皮鴨的樣子來。

他不知道這怪人能從哪裏弄這些東西來,但卻深深盼望著他能快些弄來,他自慰地忖道:“也許他真能弄來,不然他肚子怎麼吃得這麼肥?”悄悄用眼睛一瞟,那怪人的肚子果然肥得厲害。

他又坐了一會,酸水代替口水流出來,那怪人卻仍在那裏哼著歌,一點兒也沒有弄香酥雞的樣子,白非希望破滅了一大半,忖道:“他不過在說胡話而已,他能弄香酥雞,怎麼不設法自己跑出去?”暗歎了一口氣,後悔沒有吃過早點再來。

他閉起眼睛,迷迷糊糊的像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久,那怪人卻叫道:“小夥子,快起來,老爹要開始做香酥雞了。”

白非精神一振,腰也直起來了,那怪人卻嬉笑著道:“不過,你要先叫我一聲老爹我才做,不然--反正我肚子也不餓。”

白非氣往上撞,忖道:“我寧可餓死,也不叫你老爹。”轉過身子,麵對著壁,不去看他,耳中卻聽得那怪人陰陽怪氣地說道:“你不知道,我做的菜可好極了,香酥雞又肥又嫩,用手一提往下直滴油。”他自己也禁不住咽了一口口水,閉起眼睛又道:“清燉火腿湯你吃的時候可要小心,小心把你的鼻子都鮮掉。”

白非越聽越難受,餓得金星亂冒,仿佛都是一隻隻香酥雞的影子,那怪人卻越說越高興,最後竟將這些話編進歌裏,唱了起來。

白非長歎了一口氣,忖道:“反正他年紀這麼大了,我叫他一聲老爹也沒有關係。”回過頭去,老爹兩個字在他舌尖打轉,卻說不出口來。

那怪人又笑道:“快叫呀,叫完了我就弄雞給你吃。”白非閉起了眼睛,咬著牙,恨恨地叫道:“老爹!”那怪人呀了一聲,卻說道:“這樣不行,要叫得溫柔一點,親熱一點。”

白非幾乎氣炸了肚子,恨不得一拳打過去,然而肚子嘰咕亂響,頭也有些暈了,四肢也有發著虛,像是大病初愈。

“老爹。”他像蚊子一樣叫了出來,臉不禁發紅,立刻暗罵自己,“你是什麼東西,為了香酥雞就叫人家老爹。”

那怪人哈哈大笑著,站了起來,說道:“好,乖孩子,老爹替你做雞吃。”白非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卻見他暴喝一聲,雙臂一張,身形像是漲大了一倍,白非刷地也站了起來,凝神而立,他怕這怪人要對他有著什麼不利。心中對這怪人的功夫著實害怕,驚忖道:“他練的這是哪一門功夫?”

那怪人這一運氣,本來已是幹枯得打皺的皮膚,此時卻驀然漲了起來,皮膚像是有一顆顆彈丸在跳動般,悶哼了一聲,額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白非更驚,這情形隻有在內家高手臨敵時才會發生,此刻洞穴中,除了他自己之外,卻隻有白非一人,白非當然吃驚,他卻未想到,人家要是對他不利,十個白非都早已送了命,還會等到現在這麼費事。

那怪人猛地一伸手,居然已夠著洞穴之頂,伸手一掀,他竟將一塊方圓十丈的大石掀下,緩緩托了下來,額上的青筋越發明顯,白非看得目瞪口呆,這塊巨石重量何止千斤?這怪人不知用了什麼手法,卻能將它托了下來。

那怪人緩緩將巨石放在地上,白非隻能貼壁而立,因這塊巨石幾乎占了洞穴大半地方,此時已天光大亮,秋日的陽光從洞穴的頂部照進來,白非看著這怪人的行徑,竟連逃走都忘記了。

那怪人放下巨石後,立刻喘了一口氣,身形稍微鬆弛了些,卻又馬上暴起,左手一張,閃電般地在洞穴頂部的側麵一掏,右手手掌,竟是揚掌待發的神色,驀然一聲暴喝:“出來。”一團金光燦然的東西被他抓在左手上。

白非神搖意馳,盯著怪人的手,那怪人兩隻精光炯然的眸子,也緊緊盯在自己手上的那團金光燦然的東西上麵,右掌微微又揚起一尺,似乎那被他抓在手上的東西極為凶猛,是以他不能不如此慎重似的,白非到這洞穴裏來還不到十三個時辰,然而他在這十數個時辰裏所遇到的奇怪問題,卻比他一生中還多,白非自幼即有神童之目,天資絕頂,然而此刻卻也不禁被這些像是根本無法回答的問題衝昏了頭。

“這怪人武功絕世,既能將此洞穴的頂部掀開一洞,卻為什麼不自己走掉,而在這個陰濕幽暗的洞穴裏,被囚這麼多年?”

“這麼多年來,這怪人以何為生?他手裏拿著的是什麼東西?看他如此慎重的樣子,似乎雖然對這東西非常警戒,然而卻也將這東西看得極為貴重,這東西為什麼會對他這麼重要呢?”

白非百思不解,但頭腦也無法來專心想著這些問題,鼻端就突然嗅到一種奇異的香味。

這種香味竟比他有生以來所嗅到的任何一種香味都令他神思,四肢骨骸像是越發沒有力氣。

昏慵中,他聽得那怪人驀然一笑,猛然從迷惘中驚醒了過來,須知以白非此刻的功力,在中原武林中已是頂尖高手,他如沒有這怪人的大笑聲,尚且被這香味所迷住,他豈能不驚,大駭忖道:“這是什麼香味?從哪裏發出的?”定睛一看,卻見那怪人已盤膝而坐,那團金光燦然的東西,就箕坐在怪人盤坐著的兩條腿上,竟是一個白非從未見過的怪獸,怪得使白非又忘去了其他的一切,而且緊緊望著它。

他以他的全部智力來思索,可也想不出此刻這雙眼射著碧光,全身披著金絲般的長毛的怪獸到底是哪一種野獸,也不知道這怪人和這種怪獸到底在弄些什麼玄虛。

漸漸,他鼻端香味越來越濃鬱,濃鬱得竟使他有些忍受不住了,他忍不住用手去堵著鼻孔,驀然,卻看到一物刷地從這洞穴上麵落了下來,落在那怪人和怪獸箕坐之地的旁邊。

他詫異地望了一眼,那東西雙翅微弱地撲動著,竟是一隻野雁,他心中更奇怪,哪知刷刷幾聲,又有幾樣東西掉了下來。

那也是幾隻已失去知覺的野禽,落在地上後,想是都已失去了振翅再起的力量,發著低低的哀鳴,像是自知已投入羅網了。

白非心中動念:“這些倒是極好的食物。”但是他卻想不通,這些野禽怎麼會無緣無故地落了下來?抬頭一望,臉色不禁大變,原來在這洞穴露出天光的頂部上,此刻竟有數十隻野禽在飛動著,而且看樣子卻又是都快要落下去,它們努力地撲動著翅膀,雖然想向上飛去,但這洞穴裏卻像生有一種極強烈無比的力量,在吸引著它們落下來。

白非幾曾見過這等奇事,其實他現在,隻要一縱身,就可以掠出洞去,奇怪的是他此刻心中卻沒有一絲這種念頭,即使他有了這種念頭,他也會製止著自己不去那麼做的。

這其中,有許多種原因,第一、他自忖身手遠不及那怪人,那麼逃還不是白費工夫?第二、這種奇人奇獸,他不但沒有見過,就連聽也從未聽過,此刻好奇心大起,想將自己心中所思疑的這些問題,一一求得答案,逃走的念頭,倒反而薄弱了。

野禽落得遍地都是,那怪人哈哈一笑,又暴一長身,朝那異獸道:“香奴,今天又難為你了。”

那怪獸眼泛金光,忽然低鳴了一聲,全身金毛都立了起來,體積雖然小,然而神態卻威猛已極,周身不住蠕動著,似乎要脫手而去的樣子。

怪人雙手一緊,低聲笑道:“你想走可不成,老爹可還要靠你吃飯哩!”

怪獸碧眼微動,微吼一聲,白非隻覺得耳旁嗡嗡作響,他想不透這怪獸小小的身軀,怎能發出這麼大的聲音來?

那怪人呸的一聲,左掌在那怪獸身上猛地一掌切下,叱道:“你想造反呀?想再吃點苦頭是不是?”

那怪獸竟似懂得人語似的,喉頭低低嗚咽了一聲,身上倒立著的金毛,柔順地落了下去。

白非眼睛都直了,卻見那怪人一長身,將那怪獸又放回原處,一彎腰,低喝道:“起。”吐氣開聲,竟將那塊巨石又舉了起來,一轉一擰,又嵌回洞頂。白非眼看滿地的野禽,像是做夢似的,若不是他親眼目睹,他怎會相信這般奇事。

尤其令他奇怪的是,這怪人既能掀開洞頂,卻為什麼情願在這洞穴裏受罪?

那怪人長長地出了口氣,坐在地上,像是非常疲倦的樣子,顯見得真力消耗過劇,喘息了片刻,才抬起頭向白非笑道:“乖孩子,老爹把雞鴨魚肉全給你弄來了,你怎麼還不吃呀?”

說著,他拿起一隻野雁,隨手扯去雁身上的毛,那雁尚是活著,不斷地掙紮,不斷地發著哀鳴,白非冷汗直冒,望著那怪人將一隻野雁生吞活剝地吃了下去,像是個無火時代的猿人,白非肚子雖餓,但吃東西的胃口卻倒光了。

那怪人笑道:“不敢吃是不是?”伸手拭去了嘴角流下的血,又道:“現在不吃,總有一天會吃的,我勸你還是現在吃了的好,這滋味可並不比香酥雞差多少哩。”他口中雖說著,眼中卻露出痛苦的神色,像是以往的那一段艱辛的日子,此刻仍在他心中留著一條很深的創痕。

白非轉過頭不去看他,然而他咀嚼的聲音卻仍聽得到,這怪人的行動雖然使白非驚嚇,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忍不住有向那怪人說話的欲望,因為他有著那麼多問題要去問人家。

這樣也不知耗了多久,那怪人忽然淒然一笑,道:“小夥子,你一定認為老爹是個瘋子,明明可以將洞穴弄個大洞,怎的不跑出去,而喜歡在這裏受活罪是不是?”

白非心中忖道:“正是。”嘴裏可沒有說出來,轉過臉望著他。

卻見他緩緩站了起來,臉上已不再是嬉笑的神情,向白非招手道:“你過來看看就知道了。”

白非好奇心大起,走了過去,那怪人朝自己的足踝一指,白非定睛望去,卻見一根黑色的帶子自地底穿出,竟穿入他的足踝,又穿入地底,方才白非站在遠處時,沒有看到,此刻一看,自家的足踝仿佛也覺得癢癢的,心中卻又奇怪:“這怪人武功深不可測,怎麼卻連這麼細細的一根帶子也弄不斷?”

“你一定又在奇怪為什麼我不弄斷這根帶子?”那怪人笑道,“你自己試試看就知道了。”

白非也就老實不客氣地俯下身,抓住那根帶子,猛運真氣,向外一扯,那根帶子非金非鐵,竟不知是什麼東西做的,白非運了十成力氣卻也扯不動,手卻被勒得隱隱作痛。

他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須知白非雙手上的力道,此刻,就是一條比這帶子粗上幾倍的鐵棒,他也能扯斷,此刻他扯不動這帶子,自然大驚。

怪人卻笑道:“現在你知道原因了吧?”

白非雖點了點頭,可是心裏卻仍然是糊裏糊塗的,自從他進了這個洞穴之後,就一連串地看到了些怪事,件件都使他迷惑。

先是武功深不可測、詭異神秘的老人,再又是一隻滿身長著金毛、遍體異香能吸引飛禽的通靈怪獸,現在,這一根小小的黑色帶子,竟連自家這種內家真力都扯它不斷。

此刻那怪人問他明白了沒有,他也點頭說明白了,眼中卻不禁仍充滿了懷疑的神色。

那怪人卻又道:“小夥子,你跑到這鬼地方,一定自己覺得很倒黴,可是你知不知道天下武林中,不知有多少人想到這裏來,卻還無法進來哩。”

白非暗笑:“誰要是想到這種地方來,那他準是撞見活鬼了。”

那怪人哼了一聲,緩緩坐到地上去,又道:“就連邱獨行想進來這裏一步,也萬萬做不到。”

白非又一怔:“難道邱獨行天天跑到這裏來,就為的是想進來這鬼地方?難道他也瘋了?”

那怪人忽然閉起眼來,曼聲吟道:“靈蛇縛魂鬆紋劍,香奴通玄烏金紮。”

白非心頭怦地一動,這兩句似詩非詩,似詞非詞的句子,近數十年武林中雖已無人提起,但隻要在武林中稍有閱曆的,幾乎都曾聽到過,白非年紀雖輕,這兩句話,也隻是聽他父親說過一次,然而在他心中所留下的印象卻極深。

原來這兩句話裏,包含著六件天下武林中視為異寶的珍物,武林中人稱為寰宇六珍,隻是見過這六件東西的人,本就極少,近數十年來,更是已經絕跡,哪知此刻這怪老人卻曼吟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