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劍英看得明白,現在還不便於展開討論這個問題,於是耐心地說:“我們還是要按照主席的一貫教導辦,要堅持野戰軍、地方軍、民兵三結合的武裝力量的傳統體製,要緊緊依靠解放軍,不能搞什麼‘第二武裝’!”
華國鋒點點頭,表示讚同。
葉劍英看到他聽進去了,鬆了一口氣。接著就其他問題,同他交換了一些意見。從這次交談中,華國鋒給葉劍英留下了較好的印象。
還有一件事,加深了葉帥的這種印象。大概是在7月初,政治局為向黨內高級幹部通報毛澤東的病情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在毛澤東病情日益加重的情況下,一份經過“四人幫”炮製的“通報”竟然說,毛主席健康好轉,不久可以恢複工作……
葉劍英堅決反對這樣寫。他說:“這不是事實,在主席健康問題上應持鄭重的態度。”
江青和張春橋等人激烈反對,一定要堅持原樣發出。
汪東興等人支持葉劍英的意見。
雙方爭論得不可開交,華國鋒坐在那裏一言不發。過了一陣,宣布散會。
會後,他在簽署這份通報時,毅然刪去了“健康好轉,可以恢複工作”的字樣。
從諸如此類的事情上,葉劍英發現華國鋒和“四人幫”是有區別的,逐漸加深了對華國鋒的認識和理解。如果說,在開始階段,他是承受毛澤東的囑托,憑著毛澤東“厚重少文”,“辦事不蠢”,“你辦事,我放心”的評語來認識華國鋒的,那麼,經過一段親自交往,他憑著自己的感觀對華國鋒得出了“年輕、人老實、有工作經驗、還講民主”的印象。
當然,認識一個人是不容易的,需要一個過程,有時需要很長的過程。由於對華國鋒缺乏長時間的全麵的了解,葉劍英根據毛澤東的交代,在宣傳華國鋒方麵也有些過頭的地方。對於這一點,葉劍英在以後的一次中央會議上,曾坦露他當時的處境和心情,並且作過自我批評。
他說:“據《三國誌》第三十五卷《諸葛亮傳》裏記載,劉備在白帝城臨終托孤時,對諸葛亮說:‘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之後,諸葛亮並沒有照劉備的話去辦,而是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毛主席臨終的時候說,我不行了。快完了。政治局的全體同誌到主席那個房子,排隊一個一個見主席。那時,他的心髒還沒有停止跳動。看完後,退回到休息室。過了一會,護士又把我叫到主席麵前。當時主席看了我一眼,說不出話來,我又退了出來,不久,主席心髒就停止跳動了。當時我就想,主席為什麼要第二次看我呢?還有什麼囑托?(葉劍英講到此處,心情很激動,流下了眼淚。)我剖析毛主席去世時自己的心情,我確實把華國鋒同誌當做‘後主’看待,盡管我自己精力不足,水平不高,還是想盡力扶助他。我對他還講過一些過譽的話。這是一種舊的封建思想在作怪。借此機會,我應作自我批評。”
這說明,葉劍英確實是光明磊落的,同時也說明,他是人,一個偉人,又是一個凡人,並不是“神”。他頭腦裏也確有“封建思想”存在,因為他也是從封建社會脫胎過來的人,一點也不足怪!人的大腦是個複雜的光怪陸離的綜合體。一個信奉共產主義的人,頭腦裏同時殘存著封建的、資產階級的各種各樣的東西。幾種不同的思想經常在腦海裏擺開戰場,互相撞擊著,又互相補充著,有時相反而相成。用毛澤東的術語來說,這就叫“思想鬥爭”和“思想改造”,葉劍英既然是個凡人,也不能脫離凡人的常規。在他的頭腦裏也確實保留著中國幾千年的道德觀念,如他自己說過的“無故加之而不怒”的“忠恕”之道一類,其中自然也不乏傳統的美德。尤其是對於諸葛亮、嶽飛等古人的言行,他是讚賞多於貶斥。有過這樣一件事,在廣東討伐陳炯明的第一次東征中,葉劍英當時是粵軍二師參謀長。他率部打進海豐城陳炯明的帥府。陳炯明倉皇出走,留下來許多金銀財寶。葉劍英什麼也未相中,分文不取,偏偏看中了嶽飛的諸葛亮《前出師表》。他甘冒軍紀,攜文以歸,一直珍藏著。他常常向人稱道諸葛亮。直到晚年談起這位“羽扇綸巾”的軍師,猶然津津有味。當然,葉劍英作為一個無產階級革命家並不完全讚同諸葛亮式的“忠”和嶽飛式的“孝”,但他自己確是一位為人忠厚、和善友愛的人,更可貴的是,他在政治上沒有野心。葉帥生前多次談過,他沒有“山頭”,沒有“嫡係”,一切都聽從黨的安排,跟著毛主席走,所以盡管常常受到排擠,也曾忽升忽降,被委以“收拾殘局”,竟能不計前嫌,泰然處之。這也許是他能夠成為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能夠保持晚節的原因之一吧。
毛澤東逝世以後,中國政治舞台上出現了極其錯綜複雜的局麵。按照一些外國評論家分析,在以鄧小平、葉劍英等務實派與以江青一夥為代表的極左派之間,出現了以華國鋒為代表的中間勢力。英國研究中國問題的一位專家認為:“華國鋒1976年的提升可能是左右兩派妥協的結果”,“受到雙方的信任”,“幾乎可以說是一位完美的政治家”。他這樣寫道:“在北京,他(華國鋒)成功地在對立派別的矛盾鬥爭中開辟了自己的航道,人們很難把他從哪一派中清楚地區別開來……1976年他開始在文職與軍職幹部中樹立自己的權威,他悄悄地進行著努力,取得了顯著的成效,他毫不困難地得到那些受到‘文化大革命’以及左派衝擊的幹部的支持,也爭取到汪東興、吳德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