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去後不久,便把王綰和王翦都召進宮中。四個人商議了半天,最終同意由王翦之子王賁攜帶一封嬴政親筆書信,馳往洛邑,交與呂不韋,仍舊不采用以暴力鎮壓的方式。嬴政其實也有此意,他思索良久,終於修書一封,由王賁攜去交與呂不韋。
洛邑。呂不韋的府第之中。這裏是呂不韋的王國。自從當年他親自帶兵滅掉東周以後,莊襄王子楚便把洛邑賞他作了封地。經過多年經營,不但其封地之內物庶民豐,而且境內之民眾也都心向於他呂不韋。
被嬴政罷去相職之後,呂不韋回到了洛邑。但他並沒有從此清閑孤獨下去,各國的商賈和使者都紛紛來到他洛邑的府第,勸他到其國內為相,開辟另一片嶄新的事業,甚至那齊國和趙國的使者現在都還沒有走,而是住在呂不韋的府中,單等呂不韋同意到他們國內為相就一起起程回國。
但呂不韋不想走,東方六國他哪一個也不想去。齊、趙雖然還算強大,但齊王建自高自大,目中無人,而趙王遷又一味聽信讒臣之言,疏遠忠良。六國勢弱已成為一個不爭的事實,而且又互相鉤心鬥角,不再合縱起來去一起對付強大而且有虎狼之心的秦國。無論自己去哪一個國家,即使是取得其君王的信任和寵愛,也不能使其得到與秦國平等對抗的實力,早晚還是要為強秦所吞並。不,呂不韋可不想做一個亡國之相!但是,對於各國使者和商賈的拜訪他又不拒絕,而是熱情接待,虛與周旋。他的目的就是要讓這些人為自己造成一種聲勢——他呂不韋還不會從秦國的政壇上消失,他仍舊是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要給秦王嬴政以壓力,使他被迫再把自己召回鹹陽,讓自己重新成為權高勢顯、威風赫赫的大秦丞相。但是,他的巧兒算盤打錯了。他的這種矜持的欲擒故縱非但沒能使嬴政回心轉意,反而引起了嬴政的猜忌和疑心。
王賁攜書信前來的時候,他正獨自坐在書房之中冥想心事。
一聽王賁攜書信前來,呂不韋心中一喜,以為秦王政這麼快就已回心轉意要召自己回鹹陽了,連忙出門恭迎。
二人進屋之後寒暄而坐,呂不韋問道:
“不知王少將軍匹馬而來有何要事?”
“我是奉了大王的旨意,專門奉書信一封交與呂侯過目。”
說著,王賁從懷中將信掏出來,遞給呂不韋。呂不韋叩禮之後,恭恭敬敬地接過書信,展開閱讀,頓時大驚失色。隻見帛書上麵朱砂赤字,正是贏政的筆跡:
君何功於秦?秦封君河南,食十萬戶!君何親於秦,號稱仲父!
其與家屬徙處蜀!
字字如血般鮮紅刺目。
呂不韋頓感四肢無力,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頭腦之中一片空白。
“呂侯,我的使命業已完成,而且大王還說讓呂侯抓緊時間收拾,不日起程,我要回鹹陽複命去了。”
呂不韋充耳未聞,果若木雞。王賁心中一陣好笑,也不再多說話,轉身出府回奔鹹陽了。
呂不韋拿著自己親生兒子嬴政寫給自己的書信,禁不住老淚縱橫:好啊,我已被放至洛陽為民,你卻仍不能容我,還要把我遷往西蜀,與世隔絕,那裏可是嫪毐的親信賓客被流放的地方啊!哼,說我無親、無功於大秦,那麼你嬴政能有今日的威名地位又是靠誰的功勞啊!若是隻靠你那個軟弱無能,唯唯諾諾的父親子楚,說不定你現在還隻是邯鄲城內的潑皮混混呢!如今你翅膀硬了,再也不需要我的協助了,你就要過河拆橋、卸磨殺驢了。去西蜀,那隻會是死路一條,我也將永無出頭之日!
他一把將嬴政的書信拍在桌子上,而後站起身,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著,思考著該如何去做。
思忖良久,他猛地下定了決心:堅決不去西蜀!齊趙兩國的使者還留居於府內,邀自己赴其國為相,現在正好可以順水推舟答應了他們。嬴政,這都是你逼我的!憑我呂不韋的才幹,到哪一個國家都會使其重振國威,使其君主樹立起並吞天下、一統宇內的雄心,到時再與其他國家西向而抗秦。哼,嬴政,恐怕到時候風光的是我呂不韋,而不是你堂堂大秦國的君王了!
對,就這樣辦!嬴政不是要讓自己快點兒收拾嗎,那麼自己就快點收拾,而後悄悄掩藏在使者的隊伍中。隻要能東出國境,天下就又是自己的了!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陣“篤篤”的敲門聲。
“誰啊?”呂不韋頗為警覺地問道。
“老爺,是我啊!”
“啊,是你啊,進來吧!”
呂不韋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聽聲音他便知道門外的人是張琪,那個他從鹹陽失魂落魄的來洛邑之時唯一跟他回來的人。也許自己赴他國為相時還可以帶著他,雖然他的能力不太突出,但對自己卻是絕對忠心。
張琪輕手輕腳地推門走了進來,手中還端著一把酒壺和幾樣小菜。
“老爺,王賁來幹什麼?”
“他走了嗎?”呂不韋反問道。
“早就騎馬走了,他以前沒跟老爺有什麼交往啊?”
“你看這個。”
說著,呂不韋毫不避諱將嬴政的那封信遞給了張琪。張琪接過來一看,頓時無比的氣憤,聲音高昂地說道:
“嬴政這賊子也太狠心了,您到了這個地步他還不肯罷手,還要趕盡殺絕!”
“他是怕我的存在影響到他在秦國以至天下的地位和影響!”
“那老爺您打算怎麼辦,您不會真的去西蜀吧?”
“當然不會了!西蜀是謫戍貶罪之人的流放地,我又沒罪,我為什麼要去那裏?我已打定主意,隨齊、趙兩國使者就其國為相,使其富國強兵,西向而抵抗嬴政,到時孰勝孰敗還未可知呢!”
“丞相英明神武,才智過人,出國為相之後定然不同於今日之虎落平陽。此地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小的先祝老爺能在齊、趙兩國平步青雲,再造偉業!”
說著,他把托盤之中的酒壺、酒盅以及幾樣小菜都放到桌子上。呂不韋極為興奮地對他說道:“張琪啊,難得我今天如此高興,你也來陪我喝杯酒!”
“好嘞,老爺,我再下去拿個酒盅過來!”
說著,張琪跑著出去拿酒盅,呂不韋則一臉笑容地坐到桌邊,聞著撲鼻而來的菜香,極為得意地伸了個懶腰,而後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端起來,放在鼻子邊嗅了嗅,他要慢慢地享用這杯酒,而且他覺得今天的這酒也分外的香甜。嗅夠了味道,享受夠了,他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隻覺入口綿甜醇厚,回味無窮,他便又笑著拿起桌上的筷子去夾菜。
這時,張琪也拿酒盅走了回來,臉上也掛著幸福的笑容。他走到桌邊,卻不把酒盅放下,而是站直身看著呂不韋。
“張琪,你怎麼不坐啊?”
呂不韋站起身來去招呼張琪,卻突然感到腹內一陣刀絞般的疼痛,疼得他猛然跌坐在地上。而後那疼痛便一陣緊過一陣,一陣痛過一陣地在他的肚腹之內折騰起來。
“張琪……這酒好像不太對勁兒!”
“不,老爺,這酒是上好的醇酒。”張琪的聲音忽然變得冷了起來,“酒是好酒,隻不過我在裏麵又放了一點兒東西。”
“你……放了什麼東西?”
“鴆毒!”
呂不韋一聽,頓時便覺一陣天旋地轉。自己喝了鴆酒!那麼大羅神仙也救不了自己的性命了,就更不用提再去齊、趙為相,開辟新的事業了。他咬著牙,忍著肚腹的疼痛,指著張琪追問道:
“我……我呂不韋待你不薄,你……為什麼要對我下此毒手?”
“你待我是不薄,可是當今大王出手比你出手更大方,他不但讓趙高給了我大量的金銀財寶,而且還許我,隻要你一死,就封我做大官,不過隻要你不死,就讓我一直跟隨你的左右,寸步不離,而且絕對不能讓你逃出秦國,若你意欲出逃,就立即殺無赦,並許我先斬後奏之權,而今你想出逃齊趙兩國為相,我也就隻好對你不義了。這所有的罪責都在於嬴政,你九泉之下要是有靈,那就去找他算賬吧!”
“你……”
呂不韋一陣怒火上升,就要撲過去抓張琪,然而隻奔了兩步,猛然間慘叫一聲,仆倒在地上,鮮血從他的口鼻之處滴了出來。
張琪沒有上去確認他是否死了,而是將自己拿的那個酒盅裝在兜中,開門望望,見外麵無人,連忙溜出去,迅速地在呂府消失了。他已奔回鹹陽請賞做官去了。呂不韋肯定是活不過來了,飲了鴆酒的人是不會命逃於死的。
呂不韋到死也不甘心,自己一世精明,運籌帷幄,機關算盡,沒想到最後竟死在了自己的兒子手上,現在,他可是完完全全地跌死在自掘的墳墓中了。
呂不韋死後不久,他的門客們便發現了在書房之中口鼻流血的屍體,但門客為了避免給自己惹上麻煩,而且他們都看到了屋中嬴政寫給呂不韋的書信,以為呂不韋乃因絕望飲鴆而死,便決定秘不發喪,隻是偷偷地把呂不韋埋葬了。但隨後不久,他們還是受到了嬴政的懲罰,有的被驅逐出境,有的被剝奪爵位,流放至西蜀房陵。
呂不韋這一支力量完完全全被嬴政剪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