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城西郭開的府第。
郭開是趙王遷身前的寵臣,有說一不二的權威,而且此人又極善於得財取利,結黨營私,收受賄賂,因此他的府第也修建得極為豪華。不但占地極廣,而且雕梁畫棟,亭榭閣台,極盡奢華。這一天,他正坐在府中喝茶,忽然有一名家人來報說城南商人頓弱求見。郭開聽後一陣疑惑,自言自語道:
“頓弱,我怎麼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啊,他來見我有什麼事?”
“哎呀,老爺,您這幾天是沒有出去過,您要是出去轉上一圈,您就肯定會聽見有多少人談論頓弱了。頓弱是個大商人,最近在城內聲名鵲起,連許多王孫貴族都請他給自己買東西,不但難不住他,而且價格還非常低。”家人自作聰明地說道。
聽了家人的話之後,郭開心裏不禁一動。他正好有個寶貝女兒要出嫁,這幾天正哭鬧糾纏著跟她要嫁妝呢,而且她要求自己的嫁妝不但要昂貴,還要世上罕有,要把所有女人的嫁妝都比下去。這可難為了郭開。錢他有的是,花多少都不會心疼,但世上罕有的這個要求卻著實把他給難住了。雖然官員們賄賂給他的東西之中不乏稀奇珍貴的東西,但卻又都不適合做嫁妝。在趙國,除了趙王遷,就是寵臣郭開,從來沒有哪一個大臣敢得罪郭開,但他對自己的這個女兒卻束手無策。
既然這頓弱有如此神通,何不讓他來為自己排憂解難呢?
家人去不多時,便把頓弱給領了進來。郭開一見對方生得也是其貌不揚,中等個頭,不過眼光精亮,透出一股聰明勁。頓弱知道郭開的胃口不小,連忙從袖中將自己這次帶來的禮物的禮單呈給郭開,小聲地說道:
“小商頓弱,初次拜見相國大人,無以為敬,小小禮物請大人笑納。”
郭開展開禮單一看,不禁也暗地裏吸了一口涼氣:雖然自己家資數萬,而且也收受別人的禮物無數,但看到像頓弱送的這一份禮物一樣貴重的卻還是平生第一次。禮單上所列東西不但大多是奇珍異寶,而且件件價值連城。普通人根本連想都不敢想。將禮單看完之後,郭開並沒有收起來。他雖然愛財,但他也知道財寶務要取之有名。頓弱和自己素昧平生,今天卻好像一下子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來到自己的府中,而且一下子就要送給自己這麼多的金銀財寶,豈不是有些奇怪嗎?
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將禮單放在他與頓弱之間的桌子上,沉吟片刻之後說道:
“俗話說無功不受祿,我與先生初次相識,這份大禮實在不敢接受。”
“大人,又有一句俗話叫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小人奉禮物而來,目的就是想向大人表達在下殷勤結交之意。”
“郭某乃一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又無累世之財,為何先生要與我結交呢?”
“大人,小商世代經營,求的是財源廣進,今初到邯鄲,人生地不熟,隻想找個庇護之所,也省得被陰險小人及市井流民欺詐。大人權重朝中,而且性情豪爽,小商這才冒昧前來,請大人收納小商為門生,求得大人一絲陰涼以避驕陽,他日若得富貴,定不忘大人栽培庇護之功,些許小禮,不成敬意,權當小商拜師之資。”
郭開見頓弱所需不過如此,這才放心笑著將禮單收入懷中。頓弱見自己的初步目的已經達到,當下也不再深談。二人又坐了一會兒,郭開便將自己目前所急盡數告訴了頓弱,央求頓弱代為籌辦。頓弱正愁沒有機會再與郭開深交,忙一口答應下來,並且連忙回去辦理郭開所交給他的事情。
其實這些事情也無需他去辦理。邯鄲城中早已密布了秦朝的細作眼線,有的甚至在邯鄲城裏也混得有了一些模樣。頓弱將所要買的東西及要求告訴這些人,自己就回到府中耐心地等待去了。
10天之後,夕陽西下。
在人們的驚詫之中,無數奇異珍貴的東西運進了郭開的府中。頓弱已經按郭開的要求將其女的嫁妝購買完畢。郭開偷偷地叫其寶貝女兒將這些東西一一過目,其女立即喜得歡呼雀躍,笑得合不攏嘴。因為這些嫁妝不但符合了她的昂貴的要求,而且大都是趙國罕有的東西。有宛地的寶簪玉石,西蜀的畫飾,東阿的綢絹和衣服以及江水南北的金、錫製品,甚至還有南越產的東西。
一見寶貝女兒如此高興滿足,郭開心中一塊石頭落地,自然也大為高興,當下留功臣頓弱在府中坐宴。頓弱絕口不提嫁妝所花費的錢財,郭開雖然也拿出錢來欲交頓弱,但頓弱卻執意拒絕,說這些東西權當送給郭開之女出嫁的禮物。郭開將那些東西粗略估計了一下,所花費的財用比30日前頓弱送給自己的東西差遜不了多少。郭開心知肚明,知道對方如此煞費苦心無非是看中了自己在朝中的權勢,也不點破,心中卻也十分認可其誠意與出手的豪爽,席間竟讓自己那個將要出嫁的女兒出來為頓弱斟酒。頓弱極善言辭,牙尖舌利,而且出語幽默詼諧,妙語連珠,直把郭開這個嬌蠻成性的寶貝女兒逗得花枝亂顫,美笑嫣然。這一下子更把郭開給捧得開懷大笑。
酒席散後,郭開退去一幹下人,坐下來與頓弱閑聊。頓弱瞅準機會問郭開道:
“大人,請恕學生直言,敢問相國大人近況如何?”
“啊,近日吾國武安君連克秦虜,收複失地無數,外患基本已經平定,朝野之內也一片安寧祥和氣象,大王心情舒泰,整日笑容滿麵,我也就清閑下來了,要不然還得上安大王心緒,下選良將禦敵,實在是太累了,現在終於可以歇一會兒了。”郭開心情非常舒暢地說道。“大人,學生卻並非這麼認為,學生以為大人清閑消歇之日,也必是禍患隱伏之日。”頓弱臉色鄭重地說道。“此話怎講?”郭開聽後雖覺突然,卻仍然非常緊張地問道。“請問大人因何得以有今日之勢?”“承蒙大王垂愛,讓我伴於大王左右,居高位,享富貴,曆經二十餘年,這才有今日之勢。”郭開老老實實,卻也有些洋洋自得地說道。
“大人,正因為如此,學生才說大人清閑之日,也就是大人禍患隱伏之日。”頓弱雙眼直視著郭開,而後緊接著又說道:“昔日趙國外無憂患,歌舞升平,大人能和趙王同享富貴,實在是大人的努力之功。但是,現在已不嘲往昔,秦兵臨境,趙軍一路慘敗,幸而李牧率軍外禦,連戰連捷,而今國內又是一片歌舞升平,但趙王卻未必會再將恩寵施於大人之身。大人身居相國數年,雖日日陪伴趙王左右,但在對抗秦軍犯境的事情上卻一直束手無策,沒有什麼軍功;反觀李牧,原隻為戍守北疆的一員偏將,一朝調至軍前,軍功至偉而被趙王封為武安君,可以說是一步登天。現在不但趙王對其寵信有加,倚其為國家之棟梁柱石,而且舉國以內的人民都對他歌功頌德,希望他能長久為趙國締造邊境平安。大人數十年之心血反倒不及一個赳赳武夫的數日之功,大人難道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危險嗎?”
郭開聽後不禁臉一紅,他本來就是靠邀寵媚上、察言觀色才取得趙王遷寵信的。若說他有半點治世經略、輔弼君主的能力,那都是抬舉了他。頓弱的話讓他有些汗顏,但卻也老老實實地說道:
“當今各路諸侯紛爭不斷,正是武將們上陣殺敵,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我乃一手無縛雞之力的文臣,隻懂得幫助君王治書理政,自然無法跟他們相比,隻求能保此高位,榮享一世富貴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學生隻怕這僅僅是大人的一廂情願啊!當今局勢,秦勢強而六國弱,秦欲東並六國以統一天下,六國國君希望禦強敵於境外而自保,所以七國諸侯需要的都是文武兼具的全才,文能治國安邦,武能上陣卻敵。現在趙國雖然取得暫時的平安,但強秦之敵仍然陳兵境外,虎視眈眈,所以趙王所需者仍在勇武者,昔年的管仲、樂毅以及當今的廉頗、王翦都是通過智謀勇毅進身朝堂,繼而取得顯赫的地位的。而今,李牧運用其智慧與勇力連克強秦之兵,成為公認的趙國的中流砥柱,已然位封武安君,相信不久即可再得高位。相國,輔弼國政之才也。而今大人外無軍功,內無寵信,隻怕這相國的位置已是朝不保夕,轉眼就會落入李牧的手裏啊!”
“那……那依你之見,我該怎麼辦?”郭開被頓弱的話嚇出了一身冷汗,戰戰兢兢地問道。
“殺掉李牧!”頓弱斬釘截鐵地說道。
“什麼,殺掉李牧?”郭開被嚇得瞪大了眼睛,一下子站了起來,愣愣地說道,“你不是在說笑話吧,李牧剛剛戰勝了秦兵,軍功顯著,大王如今倚他為國家柱石,就差去前敵親自慰問他一番了,何況他又是文武全才,我又怎麼殺得了他?”
“大人,如今形勢已然這樣,你不殺他,他卻會勢壓於你,孰輕孰重,大人應該心知肚明吧!”頓弱冷冷地看著郭開,心裏卻在竊笑對方的軟弱膽怯。
“如果我真的讓趙王殺了李牧,那麼趙國再無一良將能夠抵禦秦軍的進攻,趙國舉境國土必將迅速淪喪於秦虜之手。到時我縱然重得大王寵幸,然而卻已身為亡國之臣,那還有什麼用呢?”
“大人,學生聽聞趙國大將趙蔥與顏聚亦頗有將才,不知大人與他們私交如何?”其實對於趙蔥和顏聚與郭開的關係,頓弱早就已經摸得一清二楚,所以才這樣問郭開。
“不瞞你說,趙蔥和顏聚有今日之地位,多半都是我提拔擢用,算起來他們也是我的門生呢!”
“大人有此兩位得意門生,卻又為何發愁李牧死後沒有禦秦的大將可用呢?”頓弱在極力為郭開出謀劃策。
“那我如何才能殺得了那個李牧啊?總不能我親自操刀上前線去殺掉李牧吧?”郭開此時早已是暈頭轉向了。
“大人,殺雞焉用屠牛之刀,夫欲成大事者,必能因人之力,大人既想長保富貴榮華而殺掉李牧這個人,那為什麼不去借助能夠賜予大人榮華富貴的人呢?”
“你是說借助大王的力量把李牧除掉嗎?這不太可能吧!李牧現在可是當今大王常享安樂君王之位的重要保證啊!”
“當然會啦!功高而震主,大人一定聽到過這句話吧。如今李牧高功,風頭已蓋過名將廉頗,何況他又遠在前線,趙王又一心想當自己的安樂君王,他自會懼怕別人篡奪自己的位子,而最有可能,也最有能篡其位的人就是武安君李牧。大人日日伴於大王左右,眾口鑠金,積毀而銷骨,大人應該能做到的。到時大人永享大王的寵信與榮華,可別忘了學生啊!”“你放心吧,我若除掉李牧,永享榮華,一定不會忘記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