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七月二十六日晚,一輛又一輛小轎車駛入北京大學。
此刻,北京大學大操場上燈火輝煌,萬名師生聚集那裏,批判以張承先為首的工作組的群眾大會即將開始。但是,主席台上依舊空空如也,意味著可能會有重要人物出場,全場隻得以高唱革命歌曲來暫且填補等待的時間。
一連串小轎車在夜幕中駛入北京大學幽靜的燕南園,停在六十四號前。
一個又一個“中央文革小組首長”從轎車裏出來了:中央文革顧問康生,中央文革第一副組長江青,中央文革副組長張春橋,組員戚本禹等。
聶元梓早就在門口迎接他們的光臨。
這麼多的“中央文革小組首長”傾巢而至,當然決非尋常。待“首長們”坐定之後,聶元梓手下的一員大將C,見張春橋在座,抓緊時機,挑出了一個與當晚大會並不相幹的問題——常溪萍問題。
C問江青:“六月份,我們給上海市委轉去一份常溪萍的材料,不知道是否收到?”
江青把臉轉向張春橋:“春橋同誌,你們收到了嗎?”
張春橋馬上答話:“收到了,正在市委領導中傳閱。”
C趁機說:“我們給常溪萍寫了一張大字報,中央文革的領導能不能幫我們轉一轉?”
江青當場拍板:“可以幫助你們轉,你們把大字報拿來吧!”
C大喜。聶元梓的臉上,也泛起了微微一笑。
C趕緊離開燕南園,奔向哲學樓,從辦公室裏拿了一卷黃紙頭——那是一份事先已經寫好的大字報,十七個人簽名,打頭的名字便是聶元梓。
當C風風火火趕到燕南園六十四號,“首長們”已在大操場的主席台上就座了。
C奔上主席台,把那卷黃紙頭塞到張春橋手中。張春橋接過紙頭,說了一句話:“保證轉到!”
這一過程,不僅C後來在一九七九年九月二十四日作了詳細交代(C是那張大字報的十七個簽名者之一),而且張春橋一九六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在上海友誼電影院,也談到了:
“我一到北京,第一次到北京大學開群眾大會,他們給我送來了大字報。常溪萍在北大問題很嚴重,這個我知道。但詳細情況我不清楚。大字是我接過來的……”
張春橋的麵孔,通常是不笑的。但是,當他回到釣魚台,打開這卷黃紙,他眉開眼笑——他釣了一條大“魚”!
這張大字報的標題是:《常溪萍是鎮壓北大社教運動的劊子手,是暗藏的反革命黑幫》。
大字報一開頭,那語氣便咄咄逼人:
“最近,我們得知常溪萍負責領導上海的高等學校的文化大革命運動,十分震驚!
“常溪萍究竟是什麼人?他是扼殺北大社教運動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黑幫分子,是三家村黑店的新夥計,是暗藏在前北大社教工作中的政治投機家……”
張春橋不由得拍案叫絕。他處心積慮,日夜盤算著如何轟倒上海市委,正愁不夠,而這卷黃紙頭正是一發重磅炮彈!
須知,原北京市委,正是被一張大字報轟倒:在康生的妻子曹軼歐的“指導”下,聶元梓等七人在一九六六年五月二十五日貼出“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炸開了北京大學這個缺口,導致六月三日“撤銷北大黨委正副書記陸平、彭佩雲的一切職務,改組北大黨委”,導致同日“中共中央決定改組北京市委”。六月四日,《人民日報》為此發表社論,歡呼“新勝利”—
如今,張春橋手中的這張大字報的“第一作者”,正是“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的“第一作者”。或者可以說,這是“全國第二張馬列主義大字報”!
能不能把上海的華東師大,變成第二個“北京大學”?能不能把常溪萍,變成第二個“陸平”?
轟倒上海市委,看來要從常溪萍身上打開缺口!
頓時,張春橋仿佛覺得,那卷輕飄飄的黃紙頭在膨脹,變成一顆碩大裂崩的巨型炮彈。
怎樣把這顆重磅炮彈從北京發射到上海呢?
如果讓張春橋自己來發射,未免過分暴露。他向來頗為諳熟借J3殺人之法。
真是難得的巧妙機會:上海市委書記處書記、市長曹荻秋前來出席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正住在北京飯店。張春橋以中央文革副組長的身份,也出席會議。
眉頭一皺,計上心來。張春橋出了難題給曹荻秋,叫曹荻秋把大字報帶回上海去:如果曹荻秋同意帶回上海,借曹荻秋之手,炮轟上海市委,當然很妙;如果曹荻秋不同意,那將落個“包庇常溪萍”的罪名。
一九七一年六月十四日,曹荻秋在一份材料中,寫及此事經過:
“一九六六年七月二十五日晚間,北大師生開全體大會,中央文革的負責人去參加了這次會議。在會議過程中,聶元梓等人把寫就的一張常溪萍的大字報交給張春橋。次日,張春橋把這張大字報送給我。對這張大字報如何處理,我和張春橋研究不出結果,決定去請示康生。二十六日見到康生,正談這張大字報如何處理時,他臨時被別的人找去了,沒談下去。幾天和他相約都沒有空,我感到這張大字報老擺在我這裏不是辦法。這時我想到北大社教問題是鄧小平處理的,決定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