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秋。落葉蕭蕭,古道上一片蒼涼,時已接近黃昏。
龍飛錦衣白馬,正走在這條古道上。
他神采飛揚,看來並沒有被眼前的蒼白氣氛感染,也許因為他仍然年輕。
年輕人對於殘秋日幕的感覺本就該沒有中年人老年人那麼敏銳。
更何況在江湖上,他現在正如日正中天。
江南武林,雙劍三槍九飛環,人盡皆知。
蕭立三槍追命,丁鶴一劍勾魂,據說都未曾逢敵手,然而俱已是二十年前成名的英豪,如今已於退隱的狀態。
有道是一山不能藏二虎,不過這兩人卻是結拜兄弟,至於這兩人私底下有沒有互相切磋,武功誰高誰低,隻怕就隻有他們兩人知道了。
江南武林的後生一輩,對於這兩人已逐漸淡忘,所以兩人的生死存亡,也沒有引起多大的注意。
這說來,又已是半年前的事情。
蕭立三槍,丁鶴一劍,雙劍三槍九飛環,還有的一劍九飛環,都是屬於一個人。
--龍飛!
龍飛出道不過三年多,聲名已淩駕丁鶴蕭立二人之上,他卻絕不是為了聲名才去行俠仗意。
這一點。認識他的人都不難明白,也很高興能夠認識他這個朋友。
黑道中人卻例外,對於龍飛簡直就恨之入骨,赤鬆林的強盜頭子一陣風曾經散發綠林帖,要與千裏內十個大寨聯手對付龍飛,隻因為龍飛廢了他唯一那個寶貝兒子的一身武功。
他這個建議並沒有被接納。
盜亦有道,他那個兒子卻是有他自己的一套,完全不管那許多,一切隻看自己的喜惡。
他有些作為非獨龍飛瞧不順眼,就是那些綠林朋友也為之側目。
所以他們的袖手旁觀其實不難理解。
龍飛聽到這個消息,無動於衷,他並非瞧不起那些綠林朋友,隻是他自問並沒有做錯,無愧於心。
當時他廢去一陣風那個寶貝兒子的武功,並沒有顧慮到將會有什麼後果。
駿馬嘶風,鐵蹄過處,踢起了無數的落葉。
落葉“沙沙”的激飛,蹄聲“得得”的作響,驚碎了古道的寂靜。
這條古道龍飛也不知經過了多少趟,一直都不覺察得有什麼特別,這一趟卻覺得與以往不一樣。
實在太靜了。
這條古道乃必經之路,平日很多人往來,現在卻冷清清的,隻有龍飛一騎。
龍飛卻並不在乎,策馬繼續向前,速度始終沒變。
轉過一個彎,他總算看到一個人,還有一匹馬。
那個人靜靜的坐在道旁一株大樹下,書生裝束,年紀約二十七八,麵如冠玉,英俊瀟灑。
他麵帶笑容,這笑容卻不知怎的,顯得很特別。
那匹馬就立在他身旁,也是靜靜的,半晌才踢一下腳。
這一人一馬像是在歇息,但給龍飛的卻不是這種感覺,他隻是覺得很奇怪。
奇怪這個人到底在那裏幹什麼?
這一人一馬給他竟然就是不知在幹什麼的感覺,人也許就因為那種特別的笑容,但馬呢?他不由放緩坐騎。
書生也許因為聽到蹄聲,早已轉麵望向龍飛這邊來,看見龍飛,目光陡然一亮。
龍飛這時候亦已看清楚那個書生。
--好像在哪裏見過。
--在哪裏?這個人是誰?
他正在沉思,那個書生已站起身來,招呼道:“龍飛兄!”
龍飛一怔,催騎奔至書生身旁,其間他已經搜遍枯腸,始終想不起來。
--怎麼近來記性這麼壞?
他暗歎了一口氣,勒住了坐騎,道:“閣下是……”
書生道:“公孫白!”
龍飛一言驚醒,道:“原來河北小孟嚐,失敬失敬。”
公孫白抱拳道:“龍兄言重,黃鶴樓一別不覺也有一年了。”
龍飛道:“也有了。”
公孫白笑道:“當日我們一夥二三十個朋友連袂齊登黃鶴樓遊玩,得會龍兄,聞名已久,俱都早有結識之意,那肯放過機會,當時都紛紛將姓名報上,二三十個姓名,龍兄一時間如何記得那許多。”
龍飛苦笑道:“當時我約了一個朋友在那兒見麵,打算去做一件事情,諸位才到不久,那個朋友也到了,心中有所牽掛,來去又匆匆,何況我的記性不大好,所以不能夠穩記下來,休怪休怪。”
公孫白道:“哪裏的話,若換是我,到現在,隻怕一些印象也都沒有了。”
龍飛道:“大家都好吧?”
公孫白道:“都好,隻有一個例外。”說著苦笑一下。
龍飛看在眼內,道:“莫非是公孫兄?”公孫白無言點頭。
龍飛追問道:“出了什麼事?”
公孫白搖頭,道:“其實也沒有什麼,我應付得來。”
龍飛道:“公孫兄這樣說可是不將我當朋友。”
公孫白盯著龍飛,忽然大笑道:“有龍兄這句話,公孫白死已無憾!”
龍飛皺眉道:“什麼事?”
公孫白卻反問道:“龍兄要去那兒?”
龍飛道:“到前麵清水鎮,找一間客棧歇宿罷了!”
公孫白仰眼望了一下天色,道:“時已不早,這裏距離清水鎮仍有一段路程,龍兄現在應該動身。”
龍飛道:“那麼公孫兄……”
公孫白道:“我必須留在這裏等。”
龍飛道:“等什麼?”
“死!”公孫白仰眼望天。
龍飛又一怔,道:“公孫兄莫不是約了什麼人到這裏來決鬥?”
公孫白道:“不是。”
龍飛正要追問下去,立在公孫白旁邊那匹馬突然一聲悲嘶。
公孫白應聲目光一轉,道:“我這匹坐騎也是神駿非常,相信絕不在龍兄那匹坐騎之下。”
“不錯!”龍飛半眯起眼睛,道:“但它看來有些不安。”
公孫白道:“它也在等,等死!”
話未完,那匹馬已倒下,一股黑血從口角流出來。
龍飛目光及處,動容道:“中毒?”
公孫白道:“毒藥暗器!”
龍飛道:“什麼時候被暗算的?”
公孫白道:“半個時辰之前,可是到現在才發作。”
龍飛道:“是什麼暗器?”
公孫白道:“閻羅針。”
龍飛道:“毒閻羅?”
公孫白道:“他的左右雙判施放的,他本人也快來了。”
龍飛道:“你坐在這裏,就是等候毒閻羅到來要你性命?”
公孫白道:“不等不成。”
龍飛目光一轉,道:“這裏……”
公孫白道:“已經布下天羅地網,我不走倒還罷了,一動身,隻怕立即要變成蜂巢!”
龍飛道:“為什麼現在不動手?”
公孫白道:“等他到來,在他未來之前,隻要我不走,他們是絕不會動手的。”
龍飛頷首道:“原來如此。”
公孫白道:“不過,毒閻羅即使已到,要殺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手。”
龍飛道:“我知道這個人有一種怪癖,不喜歡在太陽未下山的時候殺人。”
公孫白道:“他的手下卻沒有。”一頓接道:“龍兄現在既然已清楚,應該離開了。”
龍飛道:“這是什麼話,除非我不知道,既然已知道,又怎能撇下不管。”
公孫白道:“龍兄。”
龍飛道:“公孫兄不必多言,莫說他要殺的是我認識的朋友,即使是我不認識的人,我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他笑笑又道:“毒閻羅這個人,我早就想會會他了。”
公孫白歎了一口氣,道:“在這個時候遇上了龍兄,也不知是我走運還是龍兄倒楣,不過……”
龍飛大笑道:“河北小孟嚐風聞快人快語,怎地會如此婆媽?”
公孫白一愕,苦笑道:“龍兄這樣說話我還有什麼話說?”
龍飛“唰”地翻身下馬,躍落公孫白身旁,笑道:“敢與毒閻羅作對的人實在不多,真不愧是個河北小孟嚐!”
公孫白苦笑,道:“龍兄這樣說,倒叫我無地自容,這一次可不是我找毒閻羅麻煩,是毒閻羅找我的麻煩!”
龍飛道:“哦!”
公孫白盯著龍飛,搖頭道:“龍兄連毒閻羅什麼事找我都未知,便說要助我一臂之力,俠客畢竟是俠客。”
龍飛道:“毒閻羅為人如何人皆盡知,公孫兄就算是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相信動機也不壞。”
公孫白苦笑道:“我倒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隻知道有一個他一直想知道的秘密。”
龍飛道:“哦!”
公孫白接道:“這個秘密想知道的人並非隻有他一個,在此之前,已經有兩個人問過我。”
龍飛道:“結果怎樣?”
公孫白道:“我沒有說,他們也不敢對我怎樣,因為他們的武功遠不如我。”
龍飛道:“可是,如果他們很想知道的秘密,他們隻怕會找人幫忙。”
公孫白道:“已經找了,他們找來的都是高手,而且不止是一個,我既不能說,就隻有逃避。”
龍飛奇怪的盯著公孫白。
公孫白歎了一口氣,道:“我已經逃避了七日夜,可惜無論我到哪裏,總是很快就被他們找到。”
龍飛隻是盯著公孫白。
公孫白歎息接道:“他們即使找到我,我堅決不說,相信他們也不會拿我怎樣,一來他們是俠義中人,二來對於公孫世家他們都不無顧慮。”
龍飛道:“毒閻羅不同。”
公孫白點頭,道:“而且我可以肯定,在問出秘密之後,必定會下手殺我!”
龍飛道:“這個人心狠手辣,依我們所知,從來沒有一個開罪他的人能夠保住生命!”
公孫白道:“所以我已決定必要時以死守口!”龍飛沒有作聲。
公孫白苦笑一下,道:“其實現在我就已經可以死了,我坐在這裏,就是在考慮生死這個問題。”
龍飛道:“一個人要活著固然不容易,要死也要下很大的決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