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道:“事情的真相,說不定根本就是另外一回事,我們的推測完全錯誤亦未可知。”
龍飛沉吟了一會,道:“老前輩有何打算?”
天帝感慨已極的籲了一口氣,道:“死了這兩個年輕人,我很難過--他們都是很有前途的,將來有可能比我這個老頭子還有用。”龍飛靜心的聽著。
天帝接道:“若是我沒有迫他們,窮究真相,他們一定不會這樣死亡,我本就有意寬恕他們,隻要他們承認自己的罪行,可是我這種做法顯然錯了。”
他輕歎一聲,又說道:“我其實應該大大方方的將他們送出去,那麼他們縱然難免會良心不安,最低限度能夠活下去。”龍飛無言。
天帝再一聲輕歎,道:“每一個人都會有錯的,我也隻是一個人而已。”
龍飛想不到天帝竟然曾說出這句話,奇怪的望著天帝,道:“老前輩……”
天帝揮手止住,道:“你不說我也明白,無論凶手是哪一個,這件事也到此為止,一會我叫回風雨雷電,對岸的武士我也會吩咐他們退到一旁,無論是什麼人出入都不要理會,那個人要走就隨便走好了。”
龍飛道:“老前輩不再追究?”
天帝道:“這裏雖然隻有你我兩個人,但是,我的話不是隻說給你一個人聽的--上天下地的諸鬼神,碧落賦千百年的諸祖先,都在聽著,所以你不必懷疑我的話。”
龍飛歉然道:“晚輩失言,尚祈恕罪。”
天帝搖頭道:“何罪之有?”
龍飛沉吟一下,道:“老前輩的話我明白。”
天帝道:“你真的明白?”
龍飛點頭,道:“希望我能夠遇上那個人,告訴他老前輩的決定。”
天帝道:“希望你能夠。”他仰天籲了一口氣,舉起了腳步,向院外走去。
龍飛目送他消失,然後在公孫白的屍旁坐下,目光落在翡翠的屍身之上,一眨也都不眨。
風吹蕭索,鮮血已凝結,翡翠那一襲衣衫上,濺滿了鮮血,就像是開滿了一朵朵紅花。
龍飛的目光終於轉動,在翡翠的衣衫上遊移,仿佛就在數那些紅花。
然後他站起身子,籲了一口氣,舉步向旁邊小樓走去。
那座小樓他與公孫白曾隨翡翠進去一趟,在那座小樓之下,有一個密室。
小樓的門戶緊閉,用一把精雅的銅鎖扣著,龍飛將銅鎖拿在手中,發覺是鎖上的。
他記得在當日他們離開之後,翡翠便將那把銅鎖放回原處。
他的眼中露出了一絲奇怪之色,喃喃自語道:“應該沒有人在裏麵,除非是另有進口。”
語聲方落,他握著銅鎖的手忽一緊。
“格”一聲,那把銅鎖便斷折,龍飛也有點意外,道:“大概日子太久了。”
他的雙手旋即將小樓的門戶推開,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撲鼻而來。
“看來一點都沒有變動。”龍飛舉步走進去。
所有的東西都在他第一次進來的位置,並沒有不同。
地上有數行腳印,龍飛也認出是他們上次進出時所留下來的。
他踏著那些腳印緩步到那扇屏風的前麵。
樓外旭日高照,所以樓內也很光亮,屏風上畫著的那一輪孤月,仿佛在散發著光華,旁邊寫著的那首詩看來也就更清晰了。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龍飛一麵吟著,一麵轉向屏風後麵。
“滅燭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語聲落處,他的目光亦落在屏風後麵的地上,那之下有一道暗門,龍飛卻不知道如何才能將之弄開。
也就在這個時候,衣袂聲響,一個聲音接問道:“誰在小樓內?”
龍飛應聲道:“是晚輩!”他認出那是雨針的聲音。
果然是雨針,閃身而入,道:“龍公子嗎?”
龍飛道:“晚輩在屏風後麵。”
“我知道。”雨針應聲飄身至龍飛身旁,她身形過處,地上也一樣留下腳印。
龍飛目光一轉,尚未開口,雨針已問道:“你知道這下麵有一道暗門?”
龍飛道:“翡翠與我們曾經到過下麵的密室走一趟。”
雨針奇怪的問道:“為什麼。”
龍飛道:“公孫兄一天早上聽到那下麵有鐵鏈曳地之聲,翡翠卻說那下麵不錯是有一間密室,不過,沒有人。”
雨針道:“結果是真的沒有?”
龍飛點頭道:“門戶在外麵用銅鎖扣著,樓中地麵布滿了灰塵。”
雨針目光一落,道:“這些腳印是你們三人留下的?”
龍飛道:“不錯。”
雨針接間道:“你看清楚並沒有其他腳印留下?”
龍飛點頭道:“已看清楚了。”
雨針再問道:“那把銅鎖是你捏斷的?”
龍飛道:“是我,在我進來之前那把銅鎖並沒有任何異樣,緊鎖著。”
雨針目光一轉,道:“四麵窗戶俱都在內緊閉,能夠進來的,我看就隻有鬼神了。”
龍飛苦笑道:“晚輩也不知道怎會突然生出要進來一看這個念頭。”
雨針看著他,露出哀憐的神色,歎息道:“不關心則已,關心則亂,你的心情其實不難明白。”
龍飛道:“也許是事情的詭異已使我完全不能自己。”
雨針道:“也許你真的不該到這個地方。”
龍飛道:“可惜我已經來了。”
雨針道:“既來之,則安之。”目光又一轉,道:“你不能夠開啟這道暗門?”
龍飛道:“翡翠將暗門開啟的時候,我不在旁邊看著。”
雨針道:“其實你要將這道暗門打開也簡單,花多少時間,總會找到開關所在的,但最簡單當然就是我替你將之打開。”
龍飛道:“有勞老人家。”
雨針伸手往旁邊的一條柱子上一按,丁方半丈的一塊地麵就緩緩沉下去。
一道石階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這情形就正如龍飛第一次看見的一樣。
龍飛方舉步,雨針忽然道:“你知道下麵這個密室本是作什麼用的。”
龍飛道:“正要請教。”
雨針道:“水晶練劍用的,在那座石室之內,隻要將燈火滅去,就是絕對的黑暗,經過長年的苦練,水晶已能夠完全習慣黑暗。”
“隻要有些微的燈光,在她已有如白晝一樣,所以在黑暗之中,很少人能夠逃得過她的劍刺殺!”
龍飛道:“嗯!”
雨針接道:“但是在她臨死之前,她的一雙眼已逐漸失明,毒性發作的時候,她就以劍刺自己,以痛來止痛。”
她歎息接道:“屏風上那首詩就是以她自己的血寫下的。”
龍飛道:“她是一個很堅強的女孩子。”
雨針頷首道:“她是的--她所以能夠支持那麼久,公孫白也是一個原因,她希望能夠再見公孫白一麵。”
一頓接道:“我們下去。”
龍飛拾級而下,腳步沉重,心頭也是。
石級兩旁的夜明珠幽然散發著柔和的光輝,到石級盡頭,他們就沐在碧綠色的光芒之中。
密室頂垂下來的那盞水晶燈仍然散發著碧綠色的光芒,密室之中一個人也沒有,一切與龍飛他們離開的時候完全一樣。
龍飛目光一轉,又落在石壁那道血痕上。
雨針目光亦轉動,一麵道:“石室中並沒有人。”
龍飛道:“又是怎麼一回事?”
雨針道:“毒性發作的末期,水晶實在忍不住悲呼,慘叫,流淚,主母大概是聽得討厭,索性將她關在這個密室內。”
龍飛道:“那外麵當然就聽不到的了。”
雨針道:“主母原是準備將她一劍擊殺在這個密室之內,她的劍甚至已經出手,一劍劃破水晶的胸膛,鮮血也就從水晶的胸膛射出,濺在石壁上,若不是我及時趕回來,哀求主母手下留情,主母的第二劍出手,必殺水晶。”
她淒然接道:“這對水晶也許更加好,她雖然沒有死在劍下,以後的幾天,也是活在痛苦中,終於還是在石室之中毒發暴斃!”
龍飛無言歎息,繞著石室走了一個圈,忽然問道:“老人家,水晶的毒傷是否真的已無藥可救?”
雨針考慮了一下,道:“不是,主母所服食的三種藥丸隻要每樣給水晶服下三顆,已可以保她一命,隻不過傷愈之後,武功勢必盡失,人如白癡。”
龍飛追問道:“老人家有沒有將這件事跟杜老前輩說清楚?”
雨針道:“主母在水晶回來之後已經看出,水晶所中的七步絕命針的毒性,與她所中的毒藥暗器非常接近。”
龍飛道:“它們原就是屬唐門暗器?”
雨針道:“不錯,隻不過七步絕命針更加毒,而且又射入脊骨之內。”
龍飛道:“當時杜老前輩又怎樣表示?”
雨針道:“她認為那麼珍貴的藥物,不值得為一個白癡浪費。”
她淒然一笑:“她認為這裏的白癡已太多。”
龍飛皺眉道:“這可是她弄出來的,若非她,宮殿之內非獨一個白癡也沒有,水晶也不會淪為殺手,當然也就不會身中七步絕命針這件事發生。”
雨針道:“主母卻不是這樣認為。”她苦笑,接道:“主母一直都以天人自居,一直都認為自己是絕不會錯的。”
龍飛搖頭道:“那就無話可說了,一個人將自己當作神,又怎會將別人的生死放在心上?”
雨針歎息道:“對水晶這未嚐不是一種解脫,一個人變成白癡,還是死了好。”
龍飛緩緩道:“白癡也是人--”他歎息一聲道:“老人家,你說的也未嚐就不是道理。”
他腦海中不禁又浮起珍珠鈴鐺兩個婢女的白癡形象來,一個人變成白癡,活著的確是沒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