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記得小時候,她前腳離開古月山,後腳古月封禁而起,她便孤身一人跑到了罄都,完成父親的心願。
那個時候她剛剛入營,顏歌也還未到營裏,她記得當初的自己,一來是人生地不熟,初來乍到,也沒有朋友,更沒有那日積月累同生共死的戰友情;二來,她還是軍營之中少有的女孩子,有諸多的不方便,因此每到傍晚,時常自己悄悄跑到河邊,藏匿在陰影裏,放聲大哭,白日裏,卻是連哭都不敢的,隻敢撇著嘴角強忍,可那下扯的嘴角是因為傷悲,無論她如何努力,也無法向尋常時候一樣,放平或是上揚。
那時候,小小的東風笑以為,能夠肆意哭泣是一種幸福。
而如今,她知道,肆意哭泣是一種恥辱。
可現在,終究是實現了小時候的向往——家。
“娘親……”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
麵前的婦人分外美麗,同她記憶裏的母親,竟是頗為肖似的,歲月在這美人的身上似是添了幾分不忍,如今年過四十的她,風韻猶存,遠看去,宛若少女,近看來,也不過是添了寥寥幾條淺淺的皺紋。
那婦人一笑,盡是溫和:“娘親的傻笑笑,回來了。”
東風笑看著她麵上漾起的梨渦,忽而眼圈一紅,繼而,眼淚竟是忽而在眼眶中盈滿,順著臉頰便流到了枕頭上。
牧婉的眼圈也紅了,垂眸看著這個丫頭,輕輕替她擦著淚:“傻笑笑,娘親的傻笑笑回來了。”
“娘親……”東風笑抬起手來便拽住她的袖子,竟是抽抽噎噎哭出聲來。
若說如今,這世上還有哪一個人,能包容她所有的心酸和眼淚,那一定是母親。
東風笑慶幸此時自己跌跌撞撞回了家來,見了母親,才將她那近乎崩潰的內心,自邊緣處拯救。
一旁,侍女早已匆匆忙忙跑去稟告了東風軒,此時他沉默著立在門前,這一處,乃是東風笑小時候的房間。
當初他將笑笑送出了古月,繼而封了山,其後便難得的後悔了,加上牧婉也是頻頻埋怨,因為笑笑便是再要強,武學、兵法再有天賦,也終究是個女孩子。
而女孩子,應當嬌養。
可惜那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東風軒也隻能沉默著接受了自己的錯誤,自己的失職,隻怕自己坑害了自家孩子;那時,他心下唯一的慰藉,便是在笑笑離開之前,他用秘法煉製的、強行灌給她的千年冰蠱。
他在她身體裏,給她種下了第二條性命。
此時,東風笑攥著母親的袖子,咧嘴哭著,她想要說出這些年的委屈,可又不知從何說起,她想說說現如今的困頓,可是她知道,便是說出來,也隻能讓母親白白擔憂……
末了,便隻選擇了那個平日裏為她不齒的方法——哭泣。
一直哭到邊哭邊喘,才立起身子來靠在榻邊,一邊哭喘著,一邊用母親遞過來的帕子擦拭著滿臉的淚水。
牧婉看著自家丫頭裸露出的一小截手臂,小小的一塊兒皮肉,卻已能隱隱瞧見幾處傷疤,眼睛裏盡是心疼,又見她哭成這副模樣,心中更不是個滋味,咬了咬牙,忽道:“笑笑……此番回來,便莫要回去了,便留在這古月,陪著娘親……”
“當初讓你出山去,是爹爹和娘親的錯,本不該的……”
東風笑咬了咬牙,心下泛起了猶豫。
她不曾料到,回家是一個這麼神奇的事情,一踏上這方田地,便將之前種種拋卻腦後——隻想留下。
可卻是莫名地、遲遲張不開口應下母親的話語。
牧婉瞧著她紅著眼睛,卻隻是張口閉口,遲遲不下決定,也隻得歎口氣,轉過身來坐著。
那邊,東風軒瞧見這邊狀況,終於定了定神,舉步走來,俯下身子瞧著自家這個曾經的瘋丫頭。
而東風笑,自幼最怕的、最敬重的,便是父親。
她愣了一愣,繼而小心翼翼地低聲道:“父親……”
東風軒歎了口氣,隻道一句,寥寥四字:“回來便好。”
東風笑咬了咬牙,小聲道:“可是……”
“外麵是我的事,本就不該由你來背負,笑笑,這些年,委屈了你,是父親的錯。”東風軒沉了聲音說著,垂眸看著自家傷痕累累的小丫頭。
東風笑聞言,隻覺得五味雜陳,人騙得了別人,卻唯獨騙不了自己的心。
她回到家了,她想留下,她忘了自己入山之前的設想——她要看看父親母親,然後向他們詢問一下蠱事和時局之事,再向父親學些招式,求些兵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