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那些弱小姐倒不怕我撒野了羅……”白蝴蝶開懷大笑起來。在“目測”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楚楚動人的女孩子的時候,生性喜歡調皮搗蛋的蝴蝶,除了穿著打扮一律。
“雄”化之外,就連走路、說話,一舉一動都維妙維肖地模仿男孩子。越是對她又愛又怕,心跳臉紅的姑娘,她越是捉弄人家。量身高時,故意拍拍人家的肩膀;要人卷起袖筒,或撩起袖子檢查是否種過牛痘,有無皮膚病或其他生理缺陷,還故意嬉皮笑臉在人家白嫩嫩的大腿或胳膊上擰一把。那些受了欺侮而又膽大的小姐,於是哭哭啼啼跑到劍虹先生那裏告狀,老先生啼笑皆非地把淘氣的女兒叫來,當著眼淚巴腮的女孩子,摘掉“假小子”頭上的鴨舌帽,要蝴蝶向人家賠禮道歉。受屈的姑娘一看“翩翩少年”的腦頂,竟盤著一頭青絲美發,於是破涕為笑,雙手捂住羞得更加鮮紅的臉盤子,格格格地笑著跑了。
“蝶兒嗬!”走到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劍虹先生握住女兒粗大的,與她精瘦的身子極不相稱的手,摩挲著,嚴肅而親切地說:“你也該收起那股孩子氣,穿戴得象那些大家閨秀一樣,準備讀書了……”
“要我丟掉男裝著女裝?”女兒撅著嘴說。
“你本來就是女孩子嘛……”
“不!我不做受人欺侮的女孩子,我要做男子漢!”
“那你就去男校讀書,跟那些男孩子們廝混?”
“可以。”蝴蝶回答得幹幹脆脆。
劍虹先生放開女兒的粗手,苦笑著搖搖頭,喟歎道:
“說傻話!你已經是十六歲的大姑娘了,還能永遠象雛雞,魚目混珠?!”
“我就做個花木蘭女扮男裝,”蝴蝶豪氣十足地說,“我要鏟盡殺絕世界上那些欺淩女性的壞蛋!”
“唉——誰叫你不是個小子!”
“那隻怪媽……”
“媽”字剛出口,白蝴蝶立即咬住,把後半截話吞了回去。同一時候,劍虹先生也猛地住了腳。父女倆相對無言,懷著愧疚,痛苦地對望一眼,然後低下頭,不再言語,朝夜霧籠罩的上清寺“白公廬”走去。
“白公廬”座落在古柏蕭森的上清寺一條幽靜的深巷裏。這是一幢老式的兩層小樓,磚木結構,雕窗畫楹。前麵的八字門樓下,有銅獅銅環的朱漆大門,雖被風雨剝蝕,斑駁褪色,但仍可見當年的豪華氣派。樓後有一小巧的蘇州式園林,被半月形矮牆圍住。園中的荷池、花木、亭榭,幾近坍塌荒蕪。“白公廬”是劍虹先生的做過隴西總兵、青海提督的父親留下的祖業之一。劍虹先生的生身庶母,是先父從隴西掠得的農家貧女,一直受嫡母的嫉妒虐待,甚至鞭苔撻伐。官僚封建家庭的宗法淫威,生母的愚忠懦弱,使劍虹先生自幼異常痛苦,同情女性。先父去世後,他即同嫡母嫡兄弟分家,在“白公廬”安置了母親,便帶著人世的不平和求知的欲望,東渡日本留學去了。從日本東京弘文師範學院結業,受華興會好友周道腴先生教育救國思想影響,回國後一直安貧樂道,執教於上海、金陵、江浙各校。在他歸國的第二年,母親給他在山城找了一大戶人家的閨女作妻——這就是燕燕、蝴蝶姐妹的可憐的母親。在燕燕不到七歲、蝴蝶剛滿三歲的那年,平常足不出戶的燕燕媽,竟愚昧而輕易地被十裏洋場的“洋癟三”騙出戶外,橫遭摧殘淩辱,以致投黃浦江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