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蜚短流長的嘉陵女學(1 / 3)

民國十五年(1926年)秋,在陰沉而憋悶的霧都重慶,衣衫襤褸的報童,正在朝天門碼頭街巷四處高叫著兜售當日的報紙。在聲望很高的蕭楚女主編的《新蜀報》上,刊登了兩條小小的社會新聞——就是這兩條排在四版下端並不醒目的新聞,驟然象一顆重磅炸彈,在山城上層社會當中爆炸開了!

新聞其一是:白劍虹先生私立嘉淩女學

渝籍教育家白劍虹先生,年初自滬歸渝。先生目睹山城時風閉塞,封建束縛,女子深鎖繡樓閨閣,無以就學受業,更何況參政矣!當今舉國共和,倡言革命,隻有婦女平權平等,國運方興!為啟女子教育之一代新風,先生經過半載奔波,決意私立嘉陵女學,校址暫設嘉陵東路之桂園,年內就將招生開學,此乃渝城女界之最大福音也!

新聞其二是:嘉陵女學招生聘教簡章

招生簡章:凡本埠年滿十五歲,具有相當初小畢業之私館家教學識,身高一米五以上,體格健全,相貌端莊,品行優良之大家閨秀,名媛淑女,平民小姐均歡迎報考。第一期招收全額五十名,一律擇優錄取。

聘教簡章:本校暫招聘男女教員各一名,薪俸從優,祈海內自願獻身女學、啟迪時尚新風的飽學之士,前來白劍虹先生私寓(上清寺14號白公廬)應聘,一切麵試商議。

這兩則新聞“炸”開去,反響殊異,大不相同。那些死抱著“三從四德”、“男女授受不親”的道學先生、前清的遺老遺少,在茶樓酒館裏,在詩社雅會上捶胸頓足,疾言悲歎“世風日下”自不必說。但畢竟這已是民國十五年,距宣統皇帝遜位,袁世凱稱帝有十多個年頭了。一九一九年的“五四”運動的民主洪流,早已衝進了這座被三峽阻隔的山城。巴蜀兒女,衝破封建家族的囚籠,乘長風駕輕棹,出夔門越巫峽,去十裏洋場的上海或金陵求學者已不乏其人,有的還飄洋過海去歐美留學。通過鴻雁傳書,歐美的現代文明與科學,象一股輕緩的薰風吹了進來。在那些與外界稍有接觸、家風稍開明的古老家族,或者知識階層的中小家庭裏,那兩則“爆炸”新聞無疑大受歡迎。那些宛如關在籠子裏的“金絲雀”,早就撲撲欲飛的小姐們,看了這天的《新蜀報》,更是喜形於色,奔走相告。她們不顧家庭的阻力,社會的白眼,公開地,或者偷偷地相邀結伴,來到設在桂園的嘉陵女校報考。

這天時近黃昏,暮靄從長江和嘉陵江的河麵上徐緩地升騰起來,漸漸象一匹絕細的紗羅,籠罩了燈火萬點的山城。這時,從剛剛冷落的桂園的月門裏,走出極為興奮而又麵帶倦容的白劍虹老先生,後麵跟著他的二女兒白蝴蝶。白小姐年方十六,長得苗條單瘦,亭亭玉立,白淨的瓜子臉,蛾眉鳳眼,皓齒紅唇。她本來很有希望成為大上海交際場中的第一號美女,叫所有年輕男子傾倒的明星。無奈她從小倔傲、任性,喜歡使拳弄棒,從頭到腳一身男孩子打扮,哪還有半點窈窕淑女的氣質和矜持嗬!現在看她這身穿戴,誰還識廬山真麵目,還以為她是一翩翩少年,叫多情女子動心的美男子呢?就為這身穿戴,這幾天她盡給老父親惹麻煩哩!

“爹!”白小姐緊走兩步,攙住劍虹先生的胳膊彎,格格格兀自笑著,說道:“今天還有哪個蠢小姐向您告狀沒有?”

“唔,今天倒是破了例。”劍虹先生回頭衝女兒開心地一笑。

老先生是有他高興的理由:自從招生招聘的簡章公之於報端,沒料到反響竟如此強烈。嘉陵女學,一時成了古老山城街談巷議的中心話題。自然毀譽參半,說長道短的都有。但連日來報考的女生竟達三四千人,雖不說天姿國色的名媛淑女傾城而出,至少可以講嘉陵女學已經吸引了全城少女中的大部分精華。這是他在離滬歸渝的途中,蒙發辦女學的初衷時所始料未及的。未來的女學,已經在山城造成一種聲勢,產生了吸引力,得到社會各界的公認。問題是原定招收一個班級五十名新生,顯然不能滿足要求了。要增加班級和名額,師資、校舍、資金都有困難。在老先生愁眉不展的時候,《新蜀報》的蕭夢覺先生伸出了援助的手,推薦了一名重慶中法大學高中部的女教員,蕭先生自己還答應了來女校義務授課。有了社會名流的支持,劍虹先生決定招收兩個班一百名女生。然而這一百名未來的棟梁之材,在數千名淑女名媛中,也隻能花裏挑花,百鳥裏選鳳。於是他采取了目測淘汰,複試擇錄的辦法。這幾天,他和剛到職的女教員忙得不亦樂乎,還把自己的寶貝二女兒也動員起來,參加“目測”——就是要白蝴蝶根據女孩子的身高、相貌、品行去進行初步篩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