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蝴蝶蘇醒過來,啟開慵倦的眼皮,便有一股強烈的白光刺激著她的眼睛。她眼前湧起一團奇異的霧暈,其中有許許多多的光斑,紅的、黃的、紫的,仿佛毫光四射的星星,在霧團中閃現,旋轉,炸裂……
“我在做夢嗎?”她想。她做了一個多麼可怕而又似乎永無盡頭的夢嗬!這個夢不知做了多長的時間,她的身子一直鵝羽般地在飄浮、升沉,騰雲駕霧般地奔馳。隆隆隆的轟響,呼呼呼的風嘯在她的耳際夢魘般地掠過。她始終撐不開眼皮,視覺神經的末梢上,僅留下一些模糊不清的、似是而非的印象,時而象漫長的黑夜,時而象眩目的白光。
“我一定要圓圓地睜開眼睛,看透那可怕的霧幛!”白蝴蝶滿懷信心地說。“啊!我看到了什麼?!”透過那結著六棱形冰花的高大玻璃窗,是白雪皚皚的峰巒,被耀眼的冰淩和積雪壓得仿佛喘不過氣來的莽莽林海,反射著刺目的陽光的雪原……啊!初夏的山城,嘉陵江對岸的峰巒,不正是萬木湧翠,百草如茵,繁花滿枝嗎?哪來的雪海冰峰呢?
“天哪,我到了什麼地方呀?”她嚇得驚叫一聲,坐了起來床鋪已不是她閨房裏的老式寧波床。“這是什麼床鋪?”她自言自語,推開蓋在身上的厚厚的貂皮大氅。嗬!“床”上墊的全都是發出一股野獸腥氣的毛皮。“我掉進了野物的窩裏?”她驚駭極了,胡思亂想。然而細看,在這占住了小半間屋子的磚砌的所謂“床”上,除了獸皮之外,還有綾羅綢緞,毛氈毛毯,被窩枕頭,精巧別致的腳箱擺設;還有矮桌上的煙燈煙槍,還有一些她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叫不出名字來的玩藝兒……還有叫她更為驚訝的地方:那就是除“床”以外的那大半間屋子,鋪著猩紅的地毯,擺著豪華的梳妝台,成套的皮沙發,高雅縐紗鎏金窗簾。隻是牆頭上亂七八糟地掛著刀槍劍戟,虎皮大衣,三節棍,流星錘,翻毛皮帽,長串長串的人參,鹿茸,……莫名其妙的東西擠在一起,地地道道一屋子“大雜燴”……
“夫人,您可醒過來了!”
白蝴蝶大吃一驚!她的目光在“大雜燴”屋子裏一掃,隻見兩個高頭黑臉、胖乎乎的大姑娘,膽怯而又恭敬地垂手站在她的“床”跟前。
“夫人,您想吃點什麼嗎?”
“夫人,您想吃人參燕窩湯,還是……”
兩個黑姑娘仿佛競相爭寵,左一聲“夫人”右一聲“夫人”。白蝴蝶聽了,猶如五雷轟頂,地裂山崩,一個鷂子翻身跳下“床”抓住一個黑姑娘的手,大聲詰問:
“你叫我什麼?姑娘,你剛才叫我什麼?……”
“夫人,您是尊重的夫人……”兩個黑姑娘爭相回答。
“夫人?老天,我是什麼夫人?”
“您是天下第一號壓寨夫人。”
“啊!”白蝴蝶雙手抓撓著胸口。低下頭來,猛然發現自己原來穿的白底藍條連衣裙不見了,換上了一套不倫不類的緞麵繡花旗袍,上身還套了件銀灰色水獺皮馬甲。那馬甲好象鐵枷,箍緊她的胸脯,窒息她的咽喉。她抓破了馬甲,把水獺毛一把把扯下來,拋在地毯上,聲嘶力歇地呼喊:
“這是什麼地方?!你們告訴我!告訴我……”
兩個黑姑娘嚇得戰戰兢兢,一邊後退,一邊回答:
“這裏是老黑山大寨,夫人,是老黑山大寨的後營,夫人,是老黑山大寨後營壓寨夫人您的寢宮……”
兩個黑姑娘快要退到門邊,有人把門簾子一掀,走進來兩個十五六歲的瘦條個的白臉童女。兩個白臉童女各用雙手托著銀盤子,銀盤子裏是珠光寶氣的鳳冠和大紅繡金的裙袍綾帶。兩個白臉童女如嫩荷帶笑地迎上前,走到“壓寨夫人”跟前,禮節周全,雙膝跪下去,將銀盤子高舉過頭頂,用畫眉鳥一般悅耳的聲音說道:
“請夫人更衣……”
白蝴蝶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兩眼發直,瞅著銀盤子裏的鳳冠袍帶,連鼻子也不哼一下。
“請貴夫人更衣……”兩個白臉童女的聲音變得更加甜美而清脆。
“滾!給我滾……”白蝴蝶雙手抓著脖頸仰頭嘶喊。
兩個白臉童女一動不動地跪著,互相遞了個眼色,聲調變得更加柔和地說:
“今天是夫人的大喜日子,請夫人更衣!”
白蝴蝶雙手捂著臉,淚水從她的指縫間泉水似地湧了出來,掉在地毯上。
兩個白臉童女把銀盤子擱在地毯上,很響地磕著響頭,哀求說:
“夫人,可憐可憐我們弱女子吧!您要不肯更衣,我們就沒活命了……”
兩個白臉童女正在哀求之際,忽聽“寢宮”外麵,一個沙啞的女人嗓音大聲喝喏道:
“請貴夫人起駕!”
接著,門簾挑開,齊嶄嶄走進來四個母夜叉一般穿戴簇新,腰佩短劍的麻臉青年女子。四個武士般的麻臉女子走進門,一字兒排開,雙手抱拳,向白蝴蝶行了個“大禮”,然後俯首說道:
“寨主吩咐,請夫人起駕!”
此時,聽得門簾之外隱隱傳來鑼鼓鞭炮、弦樂管樂的鳴奏聲。門外的歡聲笑語和喧嚷,象戳翻了馬蜂窩一般轟然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