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意亂的楊二虎,離了白蝴蝶的“寢宮,穿過長長的、曲折的木柱花廊,朝前營的聚義廳走去。他的兩條腿象跳“韃舞”,越走越哆嗦,愈走愈不聽使喚!聚義廳既是“東北王”金廣大盜與四十八寨的兄弟議事的地方,又是寨主執法斬決撕票(槍殺)的屠場。楊二虎知道:為了保住白蝴蝶的貞潔,要在金廣身上施“移花接木”的奸計,那等於在虎口裏玩命,刀尖上跳舞!他不得不在從後營向前營走去的路上,有意放慢腳步,磨磨蹭蹭,想把他的計謀考慮得更加周密一點。
老黑山大寨分前營、後營,完全按奉天(沈陽)故宮的格局依山勢而建。老黑山,本名黑瞎子大山,整座大山象一頭蹲伏在萬山叢中的大黑熊。宛如熊腦袋的山頂,周圍都是絕壁千尋的懸崖,隻有南麵一線鳥道可通熊背的山坡山麓。鳥道中間的最險處,大致就在熊瞎子的頸脖上,有一坍陷十餘丈的狹窄的深溝,上麵由粗樹條子搭造的吊橋相連。倘若吊橋一撤,就是插翅也難飛上山寨。這裏真是天然的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險境。大寨的前營,建築在靠南的熊腦袋後腦頂;後營反而建造在北麵的熊腦袋前額之上。前營後營,以建築在山頂最高處最威風的聚義廳為分界線。聚義廳後門下三十六級台階,便有一道石砌的寨牆,把前山後山,前營後營一分為二。站在猶如故宮太和殿一樣威嚴高聳的聚義廳,向北,可以俯視後營由曲折回環的木柱花廊連接的一座座“寢宮”;朝南,山頂漫坡上的寨牆、寨門、暗堡、塹壕以及毗連櫛比的營房,盡收眼底。環視四周,還可以俯瞰黑瞎子大山主峰以外幾十裏乃至上百裏的起伏群峰,萬頃林海。那大寨之外的七道“搬頂子的”(即了望哨),便隱蔽在深密的黑鬆林、樺樹林之中。他們跟大寨上的了望哨有秘密旗語燈號聯係,以保金廣大盜的“皇宮”萬無一失,固若金湯。
後營張燈結彩,前營鼓樂喧天。楊二虎穿過寨牆的月門,踏上通向聚義廳的長長石坎,他那忐忑的心情才稍稍安定下來。他在金廣大盜身邊生活有十多年了,對這個黑山土匪的脾氣和性格可以說是了如指掌。老牌的黑山土匪,本來都是官逼民反——“逼上梁山”落草為盜的窮苦人。他們之中的野心勃勃的梟雄杆首,扯起殺富濟貧、懲劣除惡的旗號,以吸引那些破產的農民、獵戶、遊民。杆子拉大了,官府或是征剿,或是招安,不是腦袋搬家,便是黃袍加身,撈個一官半職。這很有點近似賭博。如今的“東北王”張作霖,就是在這場“賭博”中憑他的奸詐和狡計獲勝的,由小股杆首,而大隊長、司令,最後做了奉天督軍、東三省巡閱使……當年跟張作霖平起平坐的金廣大盜,在爭奪“東北王”王冠的鬥爭中,曾經派馬韃子刺殺過張作霖,沒有得手。張作霖投靠日本皇軍以後,他厭物及人,便同“皇軍”作對。金廣大盜原是漠河人,在黑山土匪中他是以“販騷”——即綁架青年婦女,向異鄉販賣撈錢而著稱的,所以他的綽號又叫“騷販子”或稱“騷販子金廣”。他殘忍成性,喜怒無常,卻又十分迷信愚蠢。他最忌暴露姓名,和四十八寨寨主,彼此都以江湖術語相稱。姓孫的呼兔輩子,姓劉的叫順水子,姓黃的稱槐花子,姓楊的稱爬山子。金廣本姓端木,姓端木的叫虎頭子,所以杆子內部多稱他“虎頭金廣”,或者“虎頭大王”,他所用過的化名,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此外他的忌諱很多:喝茶吃飯都是他最忌諱的。因茶與查、飯與犯同音。所以寨子裏吃飯一律叫“上傳子”,喝茶叫“上清傳子”。誰要在他麵前犯忌,馬上變臉,輕則打得皮開肉綻,重則推出聚義廳“撕了”(槍殺)。他統帥杆子的辦法與眾不同,他放任部下隨意奸淫婦女,不加製止,弄得天怒人怨。目的是使他的部下害怕民眾,不敢散夥,死心塌地跟著他。他販騷和架票勒贖的辦法也十分殘酷。定期不贖即行“撕票”,催票時每每給人送個耳朵去。“販騷”時被綁架的青年婦女,他照例要受用。他狂飲爛醉,沉緬女色,直到張作霖成了大氣候,他才稍有醒悟。他把養子楊二虎送到日本留學,又從四十八寨中挑選一批有才學的人組成“智囊團”,給他作軍師。由留學歸來的養子“爬山子二虎”統管,稱二總管。所以,他對楊二虎可說是言聽計從,視為心腹。這是楊二虎敢於在他身上“移花接木”的緣由……
楊二虎從後門走進聚義廳,隻見寬敞的廳堂上,張燈結彩,披紅掛綠。象征寨主至尊無上威嚴的虎皮交椅兩邊,一字兒排開八張八仙桌;桌椅靠裏,一溜兒軟墊熱坑的煙榻。這裏隻有四十八寨和大寨的主要頭目才有資格出入。其它親兵衛隊,前營後營寨丁使喚,均在大廳外的東西豹房、東西“德爾濟爾薩裏”(滿語:意即東西閣)開宴。現在還不到開筵的時節,各寨頭目正以不安和莫名的心情等待婚禮的進行。他們看著“騷販子”金廣滿臉怒氣走了進來,二總管楊二虎又匆匆走了出去,老半天了還是不見做了“壓寨夫人”的新娘到廳堂上來,心有狐疑,卻不敢動問。他們便東倒西歪地在煙榻上,端著煙槍,就著煙燈抽大煙。或者跟後營裏那些被“騷販子”受用過而留下作“唱腳”,作“打炮”的女人們調笑打鬧,聽曲調情。廳堂上笑語嘈雜,煙霧騰騰。楊二虎的再次出現,才使倦怠了的頭目們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