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快若驚鴻,敏如遊龍,一閃身早站到了金廣大盜身後的白蝴蝶,這時雙手按腹肆無忌憚地大笑著。
金廣的貂皮便帽,嵌進了被撞破的梳妝鏡的窟窿眼裏。臉上被碎鏡片劃得東一道血口,西一道紫痕,成了大花臉。
白蝴蝶收住笑,放下臉,先發製人地說道:
“寨主,你也太不自重了!新婚的第一天,就鬧出這樣笑話,倘若傳了出去,咱今後還怎麼做人,怎麼去號令四十八寨?”
“嘿嘿”,金廣撫著痛歪了的臉,苦笑一聲,“我錯把鏡子裏的美女,當成夫人……”
“嘻嘻嘻嘻……”
“哈哈哈哈……”
寢宮裏的丫頭使女和早站在寢宮門口的楊二虎,都不由自主地大笑起來。也許是金廣的狼狽象著實好笑,也許是被“壓寨夫人”的氣勢壯了膽,一個個笑得前俯後仰,“哎喲”喧天……
“放肆——!”金廣惱羞成怒地大吼一聲,站在那裏氣得通身發抖。
膽小的鹿梅和其他使女,刷地一聲全跪到地毯上去了。寢宮裏沒有了笑聲。最後撅嘴兜腮不服氣地跪下去的是秋蟬。金廣的目光威嚴地逼視著站在門口的楊二虎。楊二虎緊張地硬著頭皮站在那兒,按幹兒子的身份他當然應該跪下,但按他二總管的顯赫職位,他怎能跟使女丫頭們一樣跪伏一起呢?特別當著他心愛的姑娘曲膝求饒,那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當楊二虎左右為難之際,白蝴蝶走到金廣的前麵,手一搖,用壓寨夫人的神聖口吻喊道:
“起來!統統起來!今後在我的寢宮,不是我叫你們下跪,你們的腿腳就不要生得那麼賤。”她轉向金廣大盜,語氣溫和,但棉裏藏針地說道,“你是寨主,我是壓寨夫人,咱今後,晚上是夫妻,白天你統帥你的前營,秣馬礪兵;我統領我的後營,操練女兵女將!如今‘東北王’張作霖既已死了,咱老黑山四十八寨要勤練兵馬,整飭營規;要替天行道,除暴安民。先得民心,爾後方能得天下……”
一席話,說得金廣大盜又驚又喜:想不到“爬山子”走遍大江南北給他選來的美女,還是一名有雄才大略,滿腹經綸的女將。“東北王”喪命的消息,使他的野心驟然膨脹,增大,現在他得意地瞅著自己的壓寨夫人,心想這匹野馬,隻要好好調教,說不定今後是一匹能幫助他坐上“東北王”寶座的神馬哩!
“夫人說的是——你們都起來吧!看夫人的麵子饒了你們!”他嘴裏這麼說,其實使女丫頭們早就站在白蝴蝶身後了。
“秋蟬,”白蝴蝶莊重地說,“給寨主把帽子取來戴上!”
金廣瞅著那頂嵌在碎鏡中的便帽,想起自己剛才的失態,禁不住也嘿嘿嘿傻笑起來。
“寨主爺,”楊二虎怕金廣在寢宮再起風波,便一本正經地打了個拱,說,“四十八寨的頭目,正在聚義廳等您去議事呢!”
“狗崽子,爺這就跟你一塊去!”金廣戴上帽子,又不自覺地用手摸了摸被鏡片劃破的臉頰,走出門來,跟爬山子二虎朝聚義廳走去。他邊走邊心馳神往地想:今晚上我得跟這小美人兒好好睡一覺。
白天,在金廣大盜清醒的有限的兩個多鍾頭裏,他和四十八寨的頭腦們商議的中心話題,乃是張作霖死後,老黑山大寨如何取而代之,奪得東三省的政權。他想起壓寨夫人“先得民心,後得天下”的韜略,也儼乎其然地帶領四十八寨寨主,視察了大寨的營房、暗堡機關。第三天上午甚至還走下吊橋,到黑鬆林中最近的“搬頂子”哨所進行了視察。然而提到練兵,槍枝彈藥和整飭營紀,各寨頭目心懷叵測,異議紛爭,無法統一。隻有到了聚義廳的酒席盛宴上,端起了老營(大寨又叫老營)的酒杯,吃著老營搶掠而來的山珍海味,他們對金廣大盜的廉價的吹捧,“灌麵湯”才是一致的。這時的金廣,也便覺得全滿洲的臣民都已經歸服在他的治下,他儼然成了威風凜凜的“東北王”,打個屁也是“洪宣寶屁”,咳嗽一聲也能聲震白山黑水。他飄飄然,昏昏然,不到日暮黃昏,便又早已醉得一塌糊塗。深夜被寨丁架著送進壓寨夫人的寢宮,他那“今晚上我得跟小美人兒好好睡一覺”的誓言,總是心有餘力不足,實現不了……
這倒是苦了那位“販騷”的佳木斯女人。一連三晚,她跟酒氣熏人的金廣睡在一張熱炕上,那醉漢除了叫人心煩的呼嚕,連身子也不翻動一下。她有些失望:當楊二虎跟她商量定計的時侯,她並無取代白蝴蝶做壓寨夫人的奢望,她隻希望討好二總管和壓寨夫人,同早已占有過她的金廣拜了天地,同了新房,多一份恩愛,今後高低能得到一個九姨太的位置。沒料到一連三晚,她都象撲了空的獵人,一無所獲,她並不氣餒,決心等待第四個晚上。
第四天,罷了酒宴,絕了笙歌,在聚義廳開了整整一天的杆首會議。壓寨夫人蝴蝶第一次“露臉”,跟四十八寨的頭目一起商討“軍機大事”。黑山土匪如關內的青紅幫、袍哥和一貫道等迷信組織的混合物,所以他們聚首議事,就成了青紅幫“開香堂”、袍哥“單刀會”、一貫道“扶乩”的大雜燴。會前要焚香秉燭,祭寨神,祭刀;依坐次排列入坐後,寨主每提出一個議題,各人發表一通“高見”;倘遇疑難不決之事,即由“三才”童子(天才、地才、人才)“扶乩”,以卜凶吉;一旦依據神的“天機”作出決議,便殺雄雞喝血酒盟誓。這天的中心議題是:日本人剪除了張作霖,老黑山欲得滿洲天下,要不要取得日本人的支持?扶乩的結論是肯定的。“訓語”說:“沒有口上口,難為人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