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黑山大寨裏,楊二虎是唯一一個能象金廣寨主那樣,自由出內後營寢宮的男子漢。這是因為他從小在後營長大,對金廣原來立的正室和各房姨太太,一律尊稱大娘、二娘、三娘、四娘、五娘……,隻對年紀跟他不相上下的才改稱娘姨。如今雖說年紀大了,他還常以幹兒身份去各室各房請安,金廣大盜自然不怕他吃了“豹子苦”(黑匪稱膽為苦)而亂倫。至於跟使女丫頭有什麼風流韻事,金廣也從不過問,這正是他希圖籠絡住才華出眾、智勇雙全的幹兒子的手段高明之處。
在去日本留學前後,他跟後營裏的使女丫頭,確也有過天真浪漫的戀愛,不負責任的調情甚至鬼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誰叫他有那麼一個殫於酒色的幹爸爸呢?直到在重慶瘋狂地愛上白蝴蝶,他的愛情才算專一,才算懂得愛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現在,為了保護他所愛的姑娘的意誌、自由和貞潔,他甘冒最大的風險,不惜腦袋搬家。由於他的“前科”,後營裏的使女丫頭,乃至那些還沒貶為使女丫頭,也沒升為姨太太的“販騷”來的女子,跟他關係都很好。這為他實施“以桃代李”的好計提供了方便。那個害怕貶為使女丫頭,做夢都想升為有一份月銀的九姨太的佳木斯女人,對他更是言聽計從。他利用臉模子相當漂亮,但頭腦愚蠢的“九姨太”的虛榮心,導演了一場“鴛鴦錯”的鬧劇——讓蠢女人同金廣拜了天地,守了一夜空房——醉漢的空房!
由於擔心,楊二虎一夜沒有合眼。天剛蒙蒙亮,便躡手躡腳來到佳木斯女人的偏房,輕輕敲了三下門。
門開處,白蝴蝶手握雙劍嚴陣以待站在裏麵。
“你昨晚就這樣和衣而睡?”
“嗯,”她的劍垂下來,“原來是你!”
“昨晚沒人找麻煩嗎?”
她搖搖頭:“沒有。”
“謝天謝地。”楊二虎走進門,心急如火地說,“你快過那邊去把蠢女人換過來!”
“換過來?!”蝴蝶驚訝地,“難道逃過了拜天地,還是逃不了一死?”
“快去快去吧,趁老家夥酒意未醒,趕快把蠢女人換過來。”
“到了今晚怎麼辦?”
“自然還是由她來頂替你!”
“這樣掩耳盜鈴,能拖多久?”
“三天!”
“三天?”
“算昨天在內三天,楊二虎說,“張作霖被日本皇軍炸死了,跟張鞋子有不共戴天之仇的金廣,已經號令大寨狂飲三天,大慶三天,這三天之內他是一堆爛泥,沒有問題。”
“三天以後呢?”
“我自有辦法。”
“什麼辦法?”
“我還要想嘛……”楊二虎摸摸後腦勺,苦笑道,天無絕人之路……,不過,有一條你可以放心了:你的性命從此有了保障……”
“誰來保障?”蝴蝶嘲弄地一笑,“你?”
“你已經是冊封了的行了大禮的壓寨夫人。”楊二虎思索著說,“按杆子裏的王法,壓寨夫人是任何人都不能傷害的!隻要你對寨主的無禮要求以死相拒,他拿了你就無可奈何……”
“他要發現了騙局,加害於你呢?”
“蝴蝶!”楊二虎情不自禁地摟抱住情人,傷心墜淚道,“倘若老家夥殺死了我,你也不要輕舉妄動白搭上一條性命!你要利用壓寨夫人的有利地位,學一身絕藝功夫,摸清四十八寨的內線,做到能號令四十八寨,一呼百應……”
“我知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白蝴蝶推開楊二虎,說聲“我走了”,便手提雙劍,象個剛剛巡哨歸來的女將一樣,虎虎生威地朝原本屬於她自己的壓寨夫人的寢宮走去。
一連三天。金廣大盜都是日上三竿才醒過酒來,不到午後未時便又醉了。每天真正稍許清醒的,隻有午前的兩三個鍾頭。到了深更半夜,被寨丁架回壓寨夫人的寢宮,他又醉得不省人事,倒在花炕上象一截死木頭。這使白蝴蝶和金廣大盜之間,倒也相安無事地過了三天。每次醉金廣來到寢宮,真正的壓寨夫人早就走了;而當他睜開朦朧的布滿血絲的醉眼時,光彩奪目如帶露朝花的白蝴蝶,又總是在他的眼前。頭一個早晨,使女丫頭服侍寨主穿戴洗漱好,渾身有過剩精力的金廣溜下炕,呆呆地看著壓寨夫人坐在梳妝台前梳頭,那彎彎的手臂,那白麵似的頸脖,那水蛇似扭動的腰肢,那一俯一仰的美神似的臉盤子,都是那樣美豔動人,勾魂攝魄,富有魔力!金廣血管裏剛剛冷卻的酒液,陡地又沸騰起來,燃燒起來!他腳步踉蹌地撲過去,要同錯過了新婚之夜美好春光的壓寨夫人擁抱、親嘴、求歡……
“啪——!
金廣剛走到夫人的背後,一個響亮的“陰耳光”,不偏不倚正摑在他的臉頰上,頓時,他的臉象被馬蜂螫了一樣麻辣火燒。一手撫著臉頰,他想發火,卻又不忍——梳妝大圓鏡裏的白蝴蝶,象個可見而不可即的妖孽,還是那樣情懶地,甚至嘴角帶著一絲莫名的微笑在梳頭,她那捏著梳子綰著秀美長發的手臂,帶著一股涼風又朝他臉頰的另一邊“扇”來了。他猛地後退一步,避過這一下,再次撲上去,他欲火中燒地要去摟抱自己的女人……
“當——”的一聲,接著是搗碎玉宇瓊樓般的一陣玻璃碎片的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