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蝴棘臉色蒼白。她停止了捶門,跟跟蹌蹌在門前走了兩步。這時,從上清寺的深巷那邊,走過來兩個老人。白蝴蝶揩揩眼睛,極有禮貌地攔住兩位長者問:
“請問老伯,您知道原來住在這裏的白劍虹老先生,他,他現在搬到哪裏去了嗎?”
“白劍虹先生?”其中一位長者盯著姑娘問,“你是說那位辦過女子教育的白先生嗎?”
白蝴蝶連連點頭:“是呀,是呀……”
“唉呀——”那長者長歎一聲,“白先生去世七八年啦!……”
這真是晴空霹靂!白蝴蝶呻吟一聲,差一點栽倒。她被另一位老人攙住。那老人極關切地問:
“這姑娘——你是……”
“請問——”白蝴蝶抬起手掌擦擦額上的冷汗,強作鎮定地說,“請問白先生的女兒……”
“白先生的女兒——”那位心直口快的長者說,“聽說他女兒也死在外地啦……”
“嗬……”白蝴蝶雙目呆滯,丟魂失魄地站在那兒。
晚霞。枯樹。昏鴉。
白蝴蝶挽著簡單的行囊,沿著古柏蕭蕭的巷道朝前走去。她的手扶著白公廬轉角高牆的大青石磚,石牆是那樣冰冷——冰透了她的肌骨。她象掉進了冰窟裏,在向冰凍的深淵墜落下沉。父親之死,在她意料之中——隻是她固執地不肯這樣想,總懷著一線希望罷了。沒想到姐姐……她竟也客死他鄉……
白公廬的後花園,院牆不高。院牆外還有一塊荒草沒徑的墳地,據說那是古蜀國的妃子墳,孩提時,竹媽經常帶她們姐妹來妃子墳捉蟈蟈,逮紡織娘玩。竹媽常唱川東鄉下那悲涼淒婉的“夜歌子”:歸山好,歸山好,黃土一埋百事了。金玉滿車一場空,功名丟盡無煩惱。
這陣,白蝴蝶站在妃子墳,倚牆凝視著自家荒蕪了的後花園。竹媽哀怨的歌聲仿佛嫋嫋傳來。在那姐妹倆經常采花撲蝶的枯萎了的花徑裏,飄出燕燕姐清脆甜美的笑聲。爸爸常在那淺水荷池邊吟詩,他吟得最多的是蘇軾吊念亡妻的那首《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如今,荷池幹涸,殘荷摧折,桔便飄寒,隻有父親懷念母親的心聲,猶在耳邊……
白蝴蝶猛地擦幹淚水,抬起頭。還在她少不更事的時候,就麵對滾滾的黃浦江,向屈死在“洋鬼子”手下的母親發過誓:長大了,她要做個女丈夫,要把淩辱中國女子的“洋人”趕出去,要為母親報仇!如今,“東洋鬼子”在東三省淩辱殺戮的何止是一個母親!那是成千上萬的母親,還有孩子、青年和老人……白蝴蝶緊緊攥住揣在懷裏的“臘狼——MB”絕密情報,麵對熟悉而親切的白公廬樓台、亭廊,在心裏暗暗地說:“再見吧!我的故宅老家,我的父母親人,為了你們能夠在這裏安息,我要走了,我要……”白蝴蝶正打算轉身走下妃子墳,不料在白公廬的後樓陽台上,突然冒出個熟悉的身影。那女子身子苗條,臉龐清秀,好象剛洗過澡,正在梳頭。她的臉仰起來了,啊!白蝴蝶渾身一顫——那不是燕燕姐,那不正是姐姐嗎!最後一抹夕陽的餘輝映在姐姐的臉龐上,是那麼清晰、明亮。雖然相別十來年了,但是,她怎麼可能認錯曾經朝夕相處的姐姐呢?
“姐姐。”
“燕姐姐!”
她不顧一切地揮舞著胳膊呼喊!
陽台上的燕燕,看到站在圍牆外妃子墳上的她了。燕燕驚得喊了起來:
“你是誰?你為啥子叫我姐姐!”
“我是蝴蝶呀!姐姐,我是蝴蝶……”
“蝴蝶?”站在陽台上的燕燕猛地搖晃了幾下,扶住欄杆,眼睛望著她,“蝴蝶!我的好妹妹!你不是被人殺死了。”
七、八年了嗎?你不是死在異鄉外地嗎?好妹妹,我知道是你的冤魂回來了,你可不要嚇我……”
“姐姐,我沒有死!是我回來了……”白蝴蝶話音未落,一提腿輕輕躍過矮牆,朝後樓的陽台奔去。姐妹倆相隔咫尺,燕燕早嚇得兩腿哆嗦,臉色慘白,連連搖手:
“好妹妹,你去吧,去吧……”
白蝴蝶知道姐姐誤會了,便停在那兒解釋,說:“燕姐姐,蝴蝶我沒有死,一定是七、八年前有人誤傳我在外地死掉了。剛才我在門口聽老人說起你,還誤以為姐姐在美國身亡了呢!姐姐——”
“妹妹——”燕燕突然撲了過來,不顧一切地抱住了白蝴蝶。
姐妹倆抱頭痛哭,涕淚交流……
站在陽台上,白蝴蝶給姐姐講了自己編造的“失蹤七、八年”的故事——當然她隱瞞了被綁架去老黑山做壓寨夫人的真情。
燕燕把蝴蝶拉到後樓她自己的臥室裏,講到她在美國怎麼接到父親病危的電報,急急趕了回來,父親卻已經慘死的傷心事,姐妹倆又大哭了一場。
下樓吃過晚飯,姐妹倆又上樓來。燕燕為妹妹沏了茶,拿出水果點心。姐妹倆偎依著坐在長沙發上,又說了些久別重逢的親切話。蝴蝶瞅著姐姐房裏一套嶄新木器和鋪蓋,笑問道:
“姐姐,你已經結婚了嗎?”
“喲——”燕燕一把摟住蝴蝶,親切而甜蜜地說,“妹妹,我正要告訴你!謝謝全知全能的上帝,你回來得太巧了,正好能夠趕上我在下禮拜一舉行的婚禮!”
“下個禮拜一舉行婚禮?”白蝴蝶喜出望外,“我那沒見過麵的姐夫是啥子人?”
“是重慶市警察局的局長,我在美國的同學……”燕燕滔滔不絕地說,“下個星期一晚上七點的婚禮,就在警察局二樓會議室舉行。父親生前的好友和與警察局有關的官員,都會出席婚……嘻嘻,這回為了準備這些囉嗦事,把我忙得暈頭轉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