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3月15,消費者權益日,趙天生與盧海芽正式離婚,淪為了與他的老板黃鬆寧,同事龍小培同樣的身份。
但“淪為”這個詞,激起了龍小培的不滿。小龍說,離婚是一個男人的新生,哥,你還沒嚐到甜頭。
小龍離婚雖不過半年,但和趙天生比,已然算前輩。而且小龍說這話是有依據的,因為老板黃鬆寧,是離婚俱樂部資深會員,離婚整整四年,每天都過得瀟灑快活。
這天黃鬆寧請趙天生喝酒,慶祝趙天生獲得新生,小龍作陪。
酒喝開了,黃鬆寧豪邁地拍著趙天生的肩膀,早就該離了。你說說,你那日子,過得還像是日子嗎?
小龍也頻頻點頭,一個女人平均每天讓自己的老公皺一次眉頭,這段婚姻就沒有維持的必要。
趙天生不服,那天下就沒有可以維持的婚姻了。皺著眉頭過日子,難道不是婚姻的常態嗎?
那你為什麼要離婚?小龍問。
趙天生沉吟不答。
黃鬆寧篤定地說,是對方要離的,對不對?
趙天生頓了一下才說,不,是我要離的。
黃鬆寧與小龍同時驚住,二人看向趙天生,白淨的麵皮,驚恐的細眼睛,挺拔而秀氣的鼻梁,再配上一張仿佛鎖住許多陳年故事的薄嘴唇。這長相足可被富婆千金萬銀的包了去,但是主動休妻,實在不像是他能做出來的事。
然而事實如此,趙天生主動提出離婚,盧海芽痛快答應。
二人的日子,似乎早就過不下去了。
趙天生今年三十二歲,盧海芽二十八,女兒趙聽海三歲,一年前按揭了一套八十二平米的房子,每月還貸一千八,看上去,分明有一個美好的前景。
然而實質上,趙天生的事業發展一直平庸,混在黃鬆寧的水產養殖飼料公司,當一個不死不活的小骨幹。說是骨幹,其實對於黃鬆寧的作用,也不過就是好使喚,任勞任怨而已。所以待遇堪比一個更年期婦女的激素水平,工資標準長期在溫飽線上下浮動,但估摸著趙天生快要撐不住了時,黃鬆寧會在某個月忽然給他一筆獎金,適時拉住他奔逃而去的腳步。
相比之下,盧海芽的狀況要好得多。別看她隻是一個物業公司的行政人員,薪水是永遠的三千,但卻有使喚人,以及指導人的機會。雖然她的手下不過是一群保潔人員。可人活著,很多時候就是圖一個心理優勢,她的心理,絕對比趙天生這種長期被人使喚的人健康。
但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盧海芽對趙天生不滿意。這不滿意隨著年齡的長度和見識的寬度,而越發明顯。
當初二人是通過相親認識的,用她的話來說,婚前的趙天生隱藏得非常好,幽默自信開朗有文化有見地,身為老板身邊的紅人,前途也有很大的迷惑性。那年盧海芽太年輕,嫁人麼,這種條件就差不多了,找太高端的,她也自覺HOLD不住。
可是結了婚才知道,趙天生就是一個奇葩,不思進取,自甘平凡,最要命的是,還喜歡酸文假醋地裝文化人。
她堅決不承認趙天生是個真正的文化人,雖然趙天生博覽群書,對曆史和時政都有自己的見解。
作為一個成績不好的文科生,對趙天生這種成績很好卻屁用沒有的文科生,盧海芽有發自內心的厭惡。
而且趙天生竟然也有自己的堅持,比如,他曾經潛心研究各類開瓶器,並買來各式各樣的開瓶器,西式的中式的,現代的仿古的,還打算寫一本關於開瓶器進化史的書。盧海芽唾沫橫飛地對她媽控訴,你說,這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趙天生的丈母娘果斷地鑒定,就是吃飽了撐的!
盧海芽得到鼓勵,繼續控訴,盤著腿,挺著肚子,以兩個肩膀為軸心,手臂在空中舞得呼呼響,仿佛趙天生的二逼特質像化學品一般會散逸和浸潤她的大腦,她必須要用手臂來揮擋和隔離。
母女倆最喜聞樂見的一個話題,就是趙天生的名字。
文藝青年趙天生有一個與村兒裏的拴柱有富不相上下的土鱉名字,這得益於他的母親。母親生下趙天生後,很是絕望。因為趙天生上麵曾經有個哥哥,沒有養活,算命的說,你命裏無子,得生女兒,才養得活。隔著放下來的棉布簾,母親問父親,這可咋辦?要不取個賤名吧?
父親咕噥著說,就叫天生吧,天生的,天來養活。
於是就叫了趙天生。
後來,趙天生又有了一個弟弟,母親仍然有算命先生給予的擔憂,於是說,這個就叫天養吧,天生天養,甚好。
於是趙天生的弟弟,就叫趙天養,也許是名字實在太霸道,簡直是賴上了老天爺,天生就罷了,還天養,天老爺也很忙的,沒空整天替人操心兒子的事。於是天養沒有天生有出息,趙天生好歹上了大學,進了城,娶了城市女人安了家。而趙天養今年二十九歲,高中都沒畢業,在老家娶了媳婦後,把孩子扔給父母,自己便帶著媳婦何四妹到處打工,居無定所。直到去年,趙天生擅自作主,在自家小區裏,給天養謀了個保安的職業,月薪一千八,何四妹也在小區裏當保潔工,夫妻倆就住在物業公司為員工提供的宿舍裏,每月交兩百塊錢的房租,就能得到一間單獨的寢室,比外麵便宜太多了。總算是把弟弟兩口子安頓了下來,農村老家的父母也安了心。
就因為這件事,盧海芽與趙天生大幹一架。盧海芽的理由很站不住腳,她說女兒趙聽海有個在自家小區當保安的叔叔,還有個當保潔員的嬸嬸,小朋友們會排擠她的。
趙天生真想一口濃痰噴死這個蠢婆娘。他說,你也不過是個保潔工的頭兒,能比保安和保潔工高級多少?你自己說!
趙天生說,別給我擺行政助理的臭架子,在業主眼裏,你也就是個不用拿掃把拖帕的保潔工罷了。
盧海芽良好的職業榮耀感被趙天生戳得體無完膚,她當即爆發,撲上來就把趙天生撓成了一隻花貓。
與潑婦本質不同,盧海芽的外表是個白晰整潔,很懂打扮的女人。她隻要不和趙天生吵架,穿著小套裙,背著仿版的香奈兒2.55菱格包,蹬著高跟鞋噌噌地走在大街上,也是很能賺回頭率的。隻是麵對趙天生,她就不由自主地轉換成潑婦模式,她自己都控製不了。
黃鬆寧曾經分析道,盧海芽那麼漂亮,而且尚算年輕,卻跟著你過苦日子。心理肯定不平衡,不找你吵架怎麼辦?
趙天生無語。盧海芽嫌趙天生窮,這件事地球人都知道,全人類都可以指出這一點,唯獨黃鬆寧不可以,因為是他在給趙天生發薪水,是他把趙天生像牛一樣地使喚,卻沒有給他足夠的草料。
但是這一切,還沒有促使趙天生萌生離婚的念頭。他隻是把大學時養成的寫日記的習慣,延續進這令人不滿意的婚姻裏。
他在日記本裏傾訴盧海芽的罪狀。其實心理專家會告訴我們,這樣做是有好處的,用適當的,安全的方式發泄情緒,總比操起菜刀找人拚命的好。
可惜五千年的中國曆史更是告訴我們,用文字書寫罪惡,是最不安全的一種方式。
不妨讓我們翻開趙天生那血淚斑斑的日記本,一探究竟。
2月9日,除夕。桌上一盤炒花生米,一盆吃剩的排骨湯,這就是我們一家三口的年夜飯,而且排骨湯還是她從她媽家裏端回來的。知道我那丈母娘是怎麼說的嗎?丈母娘說,裏麵也就幾塊排骨,幹脆別端了。她說,那他呢?丈母娘說,他?你管他?這就罷了,關鍵是回家後,她將這段對話原音重現,然後得意洋洋地問我,我媽怎麼那麼不待見你呢?你說說。
2月14日,西方的情人節,我問她怎麼過。她說,窮逼還過什麼情人節?
4月17日,上個月竟然沒有和我吵架,甚幸。可惜這紀錄沒有維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