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有自知之明,從來不敢講給別人聽,特別是講給盧海芽聽。
他盡量避免去盧海芽的店裏麵,不想給她一種,看她狀況好了就來討好的感覺。
但事實上他又忍不住關心,因為他覺得盧海芽在有些方麵過於樂觀。
她大量進購那些符合她的審美,但在一個男人看來無疑可以稱得上驚悚的款式。比如香港那個潮人徐濠瑩,最愛的那款板磚一般的厚底鞋,她店裏就擺了滿滿一溜,滿眼都是徐氏範兒。
可趙天生想提醒她,女人們聽了她的忽悠,可能會買這些醜得人神共憤的鞋子回去。但她們的老公一定大為惱火。
賺女人的錢,同時也要兼顧男人的心情,因為買單的通常都是男人。
盧海芽不聽,果然,過了沒多久,她便發現,那些徐氏範兒的鞋由於太看好前景,進得實在太多,賣了一陣就賣不動了。
而這種離經叛道的款式,風光也就這一季,下一季當垃圾都沒人肯回收了。
吃過一次虧後,盧海芽便謹慎了許多,再進貨,便先問趙天生的意見。
趙天生並不是潮人,但趙天生的審美,是這城市大多數男人的代表,而這城市大多數女人,都是很在意男人的意見的。
當然,趙天生的意見僅供參考。有些盧海芽覺得讚得不得了的時尚,趙天生理解不了就理解不了吧,她跟著感覺走就行。
也許盧海芽天生適合經商,每一次,她的感覺都是正確的。這不能不令她感到得意。
她的得意需要有人分享。柳金通常不到店裏來,她很忙,餘下來的空閑還得吃喝玩樂,但盧海芽自從管理了服裝店後,她失去了一個重要的陪伴。這個有奶才是娘的家夥,已經很久不理她了。
所以趙天生肯聽她說說困惑與成就,她挺高興的。
向何四妹買保險一事,盧海芽也對趙天生說了。趙天生很驚訝盧海芽竟真的收了趙天養的錢。
他說,你就直接自己出錢買一份不行嗎?
盧海芽瞪起眼睛叫起來,送上門來的,不要白不要。
趙天生無奈搖頭,不是快要成女強人了嗎?這種小市民德性什麼時候能改?天養多不容易,他的錢是用一卷卷的皮革剪出來的。
我的錢也不容易啊!盧海芽說,也是一件件衣服賣出來的,要賠多少笑臉,要昧著良心對著肥得像豬一樣的女人誇身材好氣質好,我容易麼我?
請尊重你的顧客,就是尊重你的職業。趙天生提醒她。
盧海芽眼白一翻,反正這借花獻佛的事,我已經做了。接下來,還有一個重要的後續計劃,你有沒有興趣串個場?
盧海芽向何四妹買保險的時候,並沒有說是趙天養出的錢。何四妹很高興,也很豪氣地算了個最低折扣。
然後她就拿著業績單,喜滋滋地走了。下周,她會送正式的保險合同過來,到時候,盧海芽需要演一出戲,務必讓何四妹在得知真相的一瞬間,化身瓊瑤劇女主角,淚飛頓作傾盆雨。接下來就是趙天養出場,她隻能幫他到這裏了。
於是和趙天生約好了,下周讓他過來當群眾演員。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
盧海芽與趙天生約的是中午,可是趙天生不到十一點就來了。
店裏的兩個營業員看著他擠著眼睛笑,說,趙哥,最近很常看到你呀!不過盧姐還沒來呢?
兩個小妮子笑得很捉狹,無疑是把趙天生當成盧海芽的追求者了。因為要麵子的盧海芽,從來沒對她們談起自己離過婚。
趙天生說,今兒有活要幹,早幹早收工。
他指的是當群眾演員的事,另一個原因是他失了業,最近實在很閑,與其呆在屋裏瞪著天花板聽雨聲,不如來店裏和盧海芽大眼瞪小眼。
反正都是瞪,還是瞪一個活物有趣些。
他覺得事業取得進步的盧海芽變得越來越有趣,刻薄依然,可是熱情了許多,有話好商量的時候也越來越多,果然活出奔頭的人多少都會脫胎換骨的。
盧海芽就在這時進來,在門口甩雨傘,嘴裏抱怨,大早上的下雨,要不要這麼討厭?今天是周末呢,還讓不讓人做生意了!
回頭看到趙天生,她呃了一聲,你倒是勤快。
趙天生裝作不耐煩地問,四妹什麼時候來?趕緊演完了戲,我還有事呢?
盧海芽認真地看著他,你有什麼事?找著工作了?
趙天生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盧海芽趕緊追問,真的?什麼工作?
趙天生說,聯合國秘書處中國分處第一辦公室主任。
盧海芽沒有被這硬掰的幽默逗笑,反而有些惱,拎著傘進屋,不理睬他。
趙天生跟上去,嘴裏說,你就這麼在乎我沒有工作?
盧海芽憤怒地說,你有沒有工作,關我什麼事?
兩個女營業員此時已經做完衛生,彼此相視一笑。恰巧被盧海芽看見了,臉上便掛不住。
她承認自己還是那個臭德性,不願意在兩個小姑娘麵前掉份。
於是她吩咐兩個營業員,看來上午沒什麼客人了,交給你倆一個任務,買些蓉和記的蜂蜜蛋糕回來。
蓉和記的蜂蜜蛋糕全市知名,隻要開門營業,無論刮風下雨,購買的人都排成長龍,輕易買不到。
盧海芽最喜歡吃他家的蜂蜜蛋糕,離服裝店也就一條街,於是常常派其中一個小姑娘去排隊。
這次卻打發了兩個一起去。因為她怕一會兒何四妹來,一口一個叫她嫂子,叫趙天生哥,那就更掉份了。
於是兩個小姑娘歡天喜地地走了。趙天生鬆口氣,在凳子上坐下來說,其實我也會賣衣服,口才還不賴,隻是你不給我實習的機會。
盧海芽當然知道趙天生的口才不賴,否則也不會在四年的夫妻糾紛裏,與她鬧了個旗鼓相當。
盧海芽冷笑著說,你要是承認自己找不著工作,也許我會送你一個表現的機會。但是你會承認麼?
趙天生脖子一梗,關於我無能這件事,我不是早就承認得非常徹底了麼?
是麼?盧海芽睜大眼睛,趙天生,看來你對自己的認知有嚴重的偏差。骨子裏,你從來沒有承認自己無能過,如果你肯承認,而且不找借口,也不無理取鬧,也許……她一時找不著詞,也許就不是現在的趙天生。
那應該是個怎樣的趙天生呢?趙天生倒想爭論這個理。
盧海芽搖頭,我也不知道。也許會更好塑造一些吧?
你曾經想要塑造我?這次輪到趙天生吃驚了。
你不也想塑造我嗎?盧海芽將手裏的蒸汽熨鬥差點揮到他臉上來,你告訴所有人,自己娶了一個悍妻,然後捶胸頓足,痛心疾首,再用那些酸臭得熏死人的文言文,想把我也熏成一坨鹹菜,才能就你這清粥。
她翻著白眼說,你是清粥,但我不是鹹菜。你憑什麼要求我和你有一樣的想法,一樣的思維呢?我愛打扮愛花錢又沒礙著誰,也沒為了買衣服包包逼著你去偷去搶……你憑什麼嫌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