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多遜心中會意,微微一笑,直起身來問道:“此等海鮮,都送了朝中哪幾位大臣?”
“回宰相的話,按敝國主的吩咐,暫時隻送三位大人。呂餘慶大人和盧大人的已送到,唯剩趙普大人的尚未送去。車子就停在門外,在下即刻前往宰相府。”
“送往趙府的亦是同樣的海鮮嗎?”盧多遜又問。他在“同樣”二字上,故意頓了頓。
“非也。三年前因送此類年禮,遭宰相斥罵,爾後再也不敢造次,每年所送皆為魚蝦之類。”
使者對盧多遜諂媚地笑了笑:“趙宰相為人過於苛刻,何曾有盧大人這般隨和?難怪皇上不喜歡他了!”
盧多遜眉頭一皺,沉思一會兒說:“天氣這麼冷,你們一路舟車勞頓,確是辛苦了,不如將門外的弟兄喚進來,去廚房喝幾杯酒,暖暖身子再走,如何?外麵的車物,我自會吩咐家人看管。”
使者自然十分歡喜,連忙說:“謝大人,謝大人!”
待他們進了廚房,盧多遜立刻吩咐幾個家人,悄悄將廳中的十個壇子搬出去,換掉了車上那十個裝著真正海鮮的壇子,照原樣捆好。那幾個使者還在喝酒烤火,絲毫沒有發覺。
當吳越使者帶著幾分醉意,押著車子前往宰相府時,天色已近黃昏。盧多遜暗自得意:“趙普老匹夫,此番我看你怎麼辯解?”估摸著使者一到趙府,他也立即坐著轎子,進宮去見皇上。
盧多遜的話令趙匡胤將信將疑。為了證實真假,他當即命侍衛備好車駕,直驅宰相府。
皇上禦駕抵達趙府時,天色已黑,吳越使者剛剛走了不久。
趙普聽說皇上駕臨,心中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一年多來,皇上的有意疏遠,處處牽製,他當然心知肚明。這次皇上突然駕臨自己的府邸,肯定有什麼事情發生了……
趙普帶領家人到大門口,迎接皇上。行過君臣之禮,便陪著趙匡胤向廳中走去。
趙匡胤乃是有備而來。一進客廳,看到走廊上擺著一溜的瓦壇,陰沉著臉問道:“趙愛卿,這些瓦壇倒是式樣古樸,不知裏麵所裝何物?”
“哦,那是吳越王派人送來的海鮮,剛送到,還未及貯藏。”
趙普近來身體不適,加上朝中盧多遜的步步緊逼,心情煩躁,吳越使者來時,他以為是照例文章,連看也沒看。趙匡胤這麼一問,他立刻意識到:莫非其中暗藏玄機?趙普突然感到後背湧上來一股涼意。
“是何海鮮?不妨嚐嚐!”趙匡胤拚命抑製心中的惱怒。
“無非是些魚蝦罷了!”
趙普命人抬過一壇擺在廳中,取掉木蓋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那裏麵竟然全是上等的瓜子金!
趙普的心怦怦直跳,張口結舌站在那裏,不知如何是好。
趙匡胤冷笑一聲。下令將餘下的瓦壇全部搬進來,一一檢查,果然壇壇如此。他冷著臉說:“人言趙普嗜財如命,誠哉斯言!——趙愛卿,你還有何話可說?”
“陛下,此事臣確不知情!”趙普惶恐不安地回答,那張憔悴的臉,變得更加蒼白,沒有半點血色。
趙匡胤橫眉怒目,直視趙普:“不必解釋!定是那吳越王知道,朝廷大事都由宰相一人決定,所以才贈此厚禮了!哼,你就守著這些黃金,當你的富翁吧!回宮!”一甩袖,轉身就往門外走。
“陛下,請聽臣解釋!”趙普緊步趕上,欲攔住趙匡胤。但此時趙匡胤氣憤已極,根本不願意聽,猛地推開趙普,徑直回了皇宮。
趙普怔怔地看著趙匡胤的背影,半天一動不動。這次怕是在劫難逃了!
第二天一早,趙普忐忑不安地來到廣政殿,手執笏板,依班次站在群臣首位。他的左側是盧多遜,一見麵,盧多遜朝他詭秘地笑了笑。趙普心中不禁一陣發毛,不知他又使了什麼歪心眼。
趙匡胤登上禦座之後,群臣叩首行禮,值班內侍拉長聲調喊道:“有事上奏,無事退朝——!”
聲音剛落,盧多遜一步上前,奏道:“啟稟陛下,臣有事上奏。宰相趙普,私販秦隴木料,違反禁令;放縱親侄開店,與民爭利;又收受吳越重金,貶損國格。趙普身為宰相,屢違國法,臣以為不可姑息。望陛下聖裁!”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鴉雀無聲,群臣麵麵相覷。誰也不曾想到,盧多遜會公開彈劾趙普。沉默了一會兒,又有禮部侍郎王明、殿前侍衛禦史李瑩上奏,檢舉趙普貪贓枉法,要求皇上依法處置。
盧多遜與趙普的矛盾,文武大臣無不知曉;而且盧多遜現在乃是皇子嶽丈,日益為皇上所倚重,人人心裏都雪亮。大凡官場上的人,趨炎附勢是其本性,保住頭上的烏紗帽,比什麼都重要,至於什麼明鏡高懸、正大光明,都是冠冕堂皇的漂亮話,純粹是說給別人聽的。
更何況那盧多遜、王明、李瑩敢於這樣做,必定有所恃,說不定還是皇上的授意呢。如此權衡利弊,大臣中盡管有人心裏同情趙普,卻不敢出來說話,唯恐惹禍上身。眾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都投向端坐在禦座上的趙匡胤。趙匡胤的身軀略顯得有些臃腫,他雙手搭在禦座兩側的扶手上,神情肅然道:“趙普身為宰相,貪贓枉法,目無君上,確係實情。本當從嚴處置,朕姑念他乃開國功臣,從輕發落,故僅革去其宰相之職,外調為郴州節度史,限半月之內離京,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