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趙光義走上前說道:“陛下,趙普的侄兒犯法,他固然難辭其咎,但是畢竟不是本人所為。如今趙普已經年過半百,精力尚且不足,又怎麼能夠扛得住郴州那濕熱瘴氣?希望陛下可以寬恕他,讓他留在京城,安享晚年吧!”
“朕未將他交付刑吏,已是網開一麵。若再姑息,其如國法何?朕意已決,無須多言!”
接著呂餘慶、王延嗣等大臣,先後出班為趙普求情,皆遭拒絕。
盧多遜心中暗喜,卻故意做出一副嚴肅凝重的樣子。
趙普自始至終麵無表情,似乎一切都與己無關。從剛才的架勢,他就知道,皇上其實並不一定就真的相信盧多遜,但要除去他的宰相之職,卻是一定的。事已至此,難有轉圜餘地,也就聽之任之。
眼看此事已成定局,忽聽到有人高喊:“盧多遜,你個卑鄙小人!你挾私報複,陷害忠良!趙宰相乃我朝開國勳臣,功昭日月!你這個小人卻隻知逞其口舌,搬弄是非。我大宋的朝政,總有一天會壞在你的手中!”
大家一看,原來是殿前都指揮使張瓊。他怒目圓瞪,指著盧多遜,咬牙切齒地斥道:“趙萬全私運木料,擅自開店,關宰相什麼事?你故意混淆事實,欺蒙陛下,居心何在?我……我要打死你這個奸賊!”他越說越激動,揚起拳頭,向前猛撲過去,嚇得盧多遜連退數步。
“張瓊!堂堂廣政殿,豈容你如此放肆!”趙匡胤生氣地喝道。
張瓊止住腳步,騰地轉身,大步走到殿前,撲通跪倒在地,淚流滿麵道:“陛下,趙宰相二十年來,披肝瀝膽,鞠躬盡瘁,朝野共知;盧多遜為人陰險,弄權耍奸,居心叵測,明眼人誰不知曉?為何陛下隻信奸人的一麵之詞,卻聽不進忠臣的陳說呢?難道陛下真的得了新寵,就忘了舊知嗎?臣委實感到寒心!”
“大膽!”趙匡胤何曾受過如此頂撞?不禁拍案而起,渾身發抖,指著張瓊說,“趙普收受吳越重金,乃朕親眼所見,哪裏冤枉了他?莫非依仗舊臣的身份,便可以胡作非為不成?你再胡言,朕連你一同處罰。快下去!”
“不,臣絕非胡言!陛下,你自己看一看,這滿殿的大臣當中,當年跟隨你南征北伐、開創天下的尚有凡人?如今連趙宰相也要被逐走了。陛下,你……你如何忍心哪!”張瓊跪在殿前,泣不成聲。
“張瓊,你真是……真是目無君上,膽大包天!來人啊!把張瓊拉下去,打入大牢!”
趙匡胤氣急敗壞地喊道。
張瓊猛地站起身,昂起頭說:“陛下!臣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所賜,現在就還給你吧!”說完,奮力朝殿前廊柱上撞去。
站在前排的趙光義一看大事不好,慌忙過去阻攔,但終究還是慢了一步。隻聽“砰”的一聲,張瓊的頭碰到了廊柱上,鮮紅的血迸射而出,濺得殿前到處都是。張瓊掙紮著,還想再次撞去,被趙普等人拚命抱住。
張瓊倚在趙普懷中,臉色蒼白,斷斷續續地說:“宰相,你……你……要多保重,陛下終有一天會……會明白的!”頭一耷拉,昏厥過去。
趙匡胤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感情,快步走下龍椅,上前低喚一聲:“張瓊,我的好兄弟!”淚水潸然而下。一切都發生得那麼突然,趙匡胤沒有一點兒思想準備。當他看到張瓊渾身是血,昏倒在趙普懷中時,覺得心驚又心疼。
張瓊是他最喜歡的愛將。且不說他立下的戰功,便是數年前在延福宮拚死救駕,幾乎丟了性命,就足以令他終生感銘了。
“來人哪!快將張瓊抬至偏殿,叫太醫全力醫治!”趙匡胤喊道。
張瓊被抬下去之後,趙匡胤重登禦座,鐵青著臉,對驚魂未定的文武大臣宣布:“張瓊無禮之舉可赦,趙普枉法之罪難饒,外調郴州,不可更改。退朝!”
半個月後,開封城南熏門外,趙光義、王延嗣等大臣,冒著大雪,為南去的趙普送行。
大雪漫山遍野,天地間一片白色。趙光義手持酒杯,對趙普說:“宰相此去,路途遙遠,風惡天寒,務必保養身體。異日風消雨歇,國家朝政,還有賴於宰相主持指點。宰相千萬不可消沉!”
趙普淡然道:“吾本一介草民,蒙陛下不棄,在朝為相十餘年。今雖遠赴嶺南,乃一方長官,衣食無虞,何至消沉?”
“宰相有此豁大胸懷,在下就放心了。不知宰相對朝廷大事,還有何指點?”
趙普沉吟片刻,鄭重地說:“吾有此劫難,固其命也,實不足慮。倒是當前內外政事,確有堪憂者,那吳越錢弘俶,一心內附,難以為患;然那江南後唐李煜,雖然表麵順從,暗中卻在策劃攻守之計,大將林仁肇通治兵之道,尤為心腹大患。又北漢凶頑,遼人強悍,宜先防禦,待平江南後而圖之。朝中盧多遜固然險詐,但呂餘慶持重,陛下英明,亦不致造成大咎。另有一事,吾一直耿耿於懷,然未敢與陛下言……”
“何事令宰相如此顧慮?”趙光義見他欲言又止,追問道。
趙普將趙光義拉到一邊,輕聲說:“太後臨終時,曾與陛下有金匱之盟,令傳位於你。你還記得嗎?”
趙光義點點頭,麵無表情。
“轉眼已過了十多年,皇嗣至今仍未確定。眼下皇子德昭已然長大,朝野疑惑,更有盧多遜,懷有不測之心。吾擔心此情稍有不慎,將導致大亂。你宜早做籌劃也!”
趙光義若有所思,望了望趙普,卻什麼話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