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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那夜,牛生根驚魂未定地挨到第二天,早晨起來,係褲子時,發現皮帶上的一個扣不見了,他把床翻了個遍也沒找到,跑到食堂問夥夫,你看到我的皮帶扣了麼,夥夫說,我天剛亮就來食堂了,哪裏知道?

上午10點多,鄉政府突然“當當”地響起鍾來,大家迷糊了,還沒到吃午飯時呀,一個個從辦公室走出來,卻見是水生在敲鍾。大家就圍攏來,問是怎麼回事。

你們看看,這是哪個的皮帶扣?水生圓睜著大眼,眼裏噴著火。

一隻皮帶扣也要敲鍾?大家更迷糊了,你看看我的腰間,我看看你的腰間。

牛生根第一眼瞧見水生手裏的皮帶扣,腦袋便嗡的一響,仿佛水生敲鍾敲到了他的腦殼,他心跳不已,悄悄從人群中溜了。

夥夫從食堂裏跑來,大嚷,哪個鬼搗蛋哪個鬼搗蛋?我的飯還沒煮熟哩!當他看見大家在議論水生手中的皮帶扣時,正要說是牛生根不見了皮帶扣,卻多了個心眼,把話咽進去了。他看看人群中沒有牛生根,就回到住處,隻見牛生根的床上連被子都沒有了,生活用品也不見了,就明白了,牛生根不辭而別了,而且一定與那隻皮帶扣有關。他回到人群中,問水生,一隻皮帶扣有什麼大驚小怪的?這時,水生怒氣衝衝地往回走,他邊走邊吼,我曉得,這隻皮帶扣一定是鄉政府哪個人的!鄉親們都沒有係皮帶,隻有你們中的哪個有,這隻皮帶扣昨天晚上掉到我家床上了,我操他祖宗!

鄉政府的人一下全明白了,夥夫更明白得徹底些。

再說牛生根不敢回家去,這太丟父母的臉麵了,他背著行李從鄉政府出來後,像一隻落難的狗匆匆來到了公路上,看到一輛手扶拖拉機,便跳了上去,正好機主是去縣城的,他便隨著到了縣城,買了兩根油條草草當了中飯,就買了船票準備逃往省城。船是第二天淩晨啟航,下午和晚上,牛生根就躲在河岸邊一隻反扣在沙灘上的船底下,他擔心鄉政府差人到縣城裏找他,縣城屁股大點地方,很容易碰到的。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淩晨,當船離開了岸邊,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些,他站在船舷邊,望著越來越遠的家鄉,眼角有些濕潤,他不知從此後何時能回到家鄉,他的腦海裏滿是水生手中舉著的皮帶扣子,水生女人白花花的身子,流淚的父母。

一天一夜的航行後,船抵達省城,這是牛生根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城市,身上總共不到30元錢,他得省著花,便問了火車站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火車站,他才想到要去的地方:深圳。他知道那裏剛開特區,村裏好多人就往那裏打工去了,牛生根也想去,心想到了那裏互相有個照應。可是火車票錢要7元多,他在售票廳來回走了幾十次,最終放棄了,他決心晚上扒火車南下。

還好,夜色降臨後,火車站四周管理得並不是那麼嚴,他順著火車站南邊的方向一直走下去,便看到了不高的圍牆,他輕易就翻過去了,火車站場其實黑黑的,隻有燈柱偶爾閃過,這很利於他隱蔽。他找到了一輛火車頭朝著南方的貨車,悄悄爬了上去,車廂是用帆布蓋著的,他掀開一角,鑽了進去,用手一摸,似乎是糧食袋子,軟的,正好睡在上麵。半夜裏,火車移動了,牛生根的心才徹底安定下來,去了深圳再給父母寫信解釋吧,一定混出個人樣來,再把父母接到南方,再也不回村裏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列火車真停靠在了深圳火車站,餓得眼冒金星的牛生根從車廂裏鑽出來時,差點沒站穩,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等會兒別人來卸貨就完了,他立即跳下來,沿著鐵軌走,尋找出口,沒走多遠就被幾個戴臂章的人攔住了,他靈機一動,裝啞巴。那幾個值勤的人見他呀呀呀地叫喚,便把他扭住,又打了電話,不久,一輛收容車就來了,牛生根被收容了,他被當做盲流關進了深圳市收容遣送站。

牛生根的頭都大了,他知道,關進這裏,最後是要被送回老家的,那就丟人丟大了。從進去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思考逃跑的辦法。

機會終於來了,那晚台風來襲,電閃雷鳴,牛生根半夜起來假裝拉肚子,要上廁所。夜班值班人員過來問,你拿本書幹嗎?牛生根的手裏緊緊捧著一本無頭無尾的《宋詞選》,說,廁所裏臭,看書就忘了臭氣了。那人想想也對,中國人基本上都這習慣,就不再吭聲。牛生根進收容站幾天後,早把地形看好了,他發現廁所這裏的圍牆最低,而且牆邊有一棵大樹,爬上樹就可以翻過圍牆。他什麼都不帶,隻把20來元錢用紙包了放進鞋底,然後隻要這本書,這書伴著他度過了鄉村寂寞的歲月,村裏人覺得他有文化,完全是因為看見他能把裏麵的文字能讀懂。所以,《宋詞選》是他的身份的象征,說不準關鍵時刻能起作用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