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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小了些,牛生根在廁所裏將《宋詞選》紮進襯衣裏,就溜出來,像猴一樣上了樹,三兩下便越過了圍牆,落地後撒腿就跑。收容所在市郊,他隻能向著燈火輝煌的地方跑,跑呀跑,摔了幾跤,爬起來又跑,這時,他看見有一輛大篷車突然停下來,車上跳下來許多青壯年,這些人擠擠哄哄地在路邊撒尿,牛生根靈機一動,就搶先上了車,不一會,那些人也先後上來了,車又開動了,讓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些人並沒有感覺到車上多了一個人,也沒有人朝他看,好像這些人也彼此不認識似的,一個個低頭打起瞌睡來。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下來,有人嚷著下車下車!牛生根隨他們一起下了車,才發現到了一處好像是工地的地方,卻沒有什麼高大建築物,隻有一排排的工棚。一個小頭目模樣的人走過來說,大家先睡覺,明天上午再分工。牛生根便隨了人朝那些工棚走去,裏麵全是竹席鋪成的床,管他哩,牛生根倒頭就睡,懷裏緊緊抱著《宋詞選》。

牛生根又是被嚷嚷聲吵醒的,他睜開眼,發現天大亮了,昨夜一起來的人被趕了起來,大家在一處水龍頭下胡亂地洗把臉,然後就每人分到了四個饅頭一個雞蛋,牛生根餓壞了,幾下便咽進了肚,若幹年後牛生根都說,這一餐吃的饅頭是此生吃到的最好的饅頭。吃飽了,他環視四周,才發現這裏是海灘,堆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黃砂。正尋思著,小頭目嚷開了,登記登記!

排在前麵的人一個個在登記,牛生根特地站在隊伍後麵,他要留些時間思考,真姓名是不能登記的,反正誰也不認識他,對了,就叫“孫根”吧。

小頭目在登記時,他的身後遮陽傘下坐著一個老大一樣的人,戴著墨鏡,一臉橫肉,邊上是幾個打手模樣的人。每個人登記後,領到一套軍服,一根棒。牛生根想,這是幹什麼呢?莫非入了黑社會?如果真是這樣,那還是得找機會逃掉。

輪到牛生根了,小頭目問,姓什麼叫什麼?

姓孫,叫根。

一些人便低聲笑了起來,嘻嘻,還生根哩。

哪裏人?小頭目又問。

湖南人。

多少歲?

21.

這時,他就領到了一套衣服和一根棒,遮陽傘下的老大這時起身了,朝他緩緩走來,牛生根望一眼,腿不禁有些發顫,他也不知為什麼。

你會識字?老大突然問他,用手杖指了指牛生根手中捧著的《宋詞選》。

牛生根點了點頭。

那你給我讀幾句。老大命令道。

牛生根隨手一翻,便是嶽飛的《滿江紅》,他選了其中一句讀到: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

什麼意思呢?老大又問。

就是,就是嶽飛表明他的誌向,要徹底打敗匈奴人,餓了就吃他們的肉,渴了就喝他們的血。

老大露出了些笑意,對小頭目說,他有些文化,就不參加打打殺殺,負責進貨出貨的登記吧。

牛生根就明白了,他受到了優待,不禁把《宋詞選》捧得更緊了。

這時,小頭目嚷道,現在,請我們老大講話!

老大清了清嗓子,拿眼橫掃了隊伍裏的人一下,說,大家來到這裏,就是我的人了,一切行動聽指揮,每個人都要盡忠,我也不會虧待大家,每個月包吃包住,還發100元工資。

牛生根當時就興奮了,100元!他在鄉政府打臨工才20元哩,一下翻了五倍,那得好好幹,有了錢,把父母接來,再不回到那窮地方去了。

老大又提高了嗓門說,大家要清楚我們是幹什麼的,我們是幹什麼的呢?這麼說吧,深圳市正在建特區,整個深圳就是一處大工地,天天都在蓋房子,蓋房子需要什麼?需要大量的黃砂,因此,黃砂就是黃金,我莊某就是擁有最大黃砂資源的人,誰都想從我嘴裏搶食,大家的任務就是拚死保衛這些黃砂場地,保住黃砂就是保大家的飯碗,明白沒有?

下麵稀稀拉拉幾聲明白了,莊總突然吼一聲,要像古代的嶽飛一樣,拿出匪氣來,吃人家的肉,喝人家的血,打起精神,誰要是不賣力混飯吃,小心少一條腿或少一條胳膊!

牛生根聽到這裏,渾身一陣寒意,徹底明白來到了一個涉嫌黑社會組織的地方,先混些日子吧,再找機會逃跑。

就這樣,牛生根稀裏糊塗地在深圳落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