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深,風更急,刀一樣刮麵生寒。
司馬東城不覺以手加頰,接道:“小蕭,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到?”
蕭七道:“是不是殺人的那柄刀?”
司馬東城道:“那柄刀怎樣?”
蕭七道:“從傷口看來,刀身比較一般的薄很多,而且非常彎。”
司馬東城道:“不錯--說下去。”
蕭七道:“說到鋒利這方麵,毫無疑問也是在一般之上。”
司馬東城道:“換句話,這毫無疑問,是一柄寶刀!”
她輕歎一口氣,接道:“江湖上有名的寶刀以我所知一共有十九柄,其中過半都是,彎而薄,我們若是從這方麵著手調查,也許會有些收獲。”
蕭七接說道:“隻怕不容易。”
司馬東城道:“當然了,這些刀的主人無一不是高手之中的高手。”
蕭七道:“而且脾氣都非常怪異,一個不討好,人頭便落地。”
司馬東城笑笑道:“這其實也不能夠完全怪他們,任何人得到了一柄寶刀,脾氣都難免變得怪一些。”
蕭七道:“因為任何人都得提防,日久難免就變得多疑易怒。”
司馬東城道:“其實並不是每一個找去的朋友都是窺視那一柄寶刀,就是他本人,亦不是一刀在手,就能夠無敵天下。”
蕭七道:“可不是。”
司馬東城道:“奇怪的就是,想得通這個道理的人竟是那麼少。”
蕭七道:“也所以,才會有那麼多的人不惜千方百計,要弄一柄好的刀,好的劍在手。”
司馬東城道:“那你得小心的了。”
蕭七詫異的道:“小心什麼?”
司馬東城道:“你那柄斷腸劍,豈非也是一柄寶劍?”
蕭七道:“卻是到現在仍然沒有人動我這柄劍的主意。”
司馬東城笑道:“那大概是他們都明白,雖然有斷腸劍在手,不懂斷腸劍法,也是沒有用。”
蕭七道:“果真如此,我更非小心不可。”
司馬東城道:“你是擔心他們動你的主意?”
蕭七道:“嗯。”
司馬東城嬌笑道:“你就是不懂斷腸劍術,沒有斷腸劍在手,他們也會打你的主意--好像你這樣英俊的男人本來就不多。”
蕭七道:“大姐又取笑我了。”
司馬東城道:“我說的可是事實。”
蕭七歎了一口氣。
司馬東城道:“你也無須歎氣,這不是一件壞事。”
蕭七轉回話題,道:“大姐,以你看,我們是否真的可以從那方麵著手調查?”
司馬東城道:“沒有這個必要。”
雷迅一旁插口道:“兩位有麻煩,雷某人可不怕。”
司馬東城道:“這不是怕不怕麻煩的問題。”
雷迅插口道:“姑娘方才不是說,從那方麵著手,也許會有收獲。”
司馬東城道:“現在我已經想清楚,那些用刀的好手與這件事情應該都沒有關係。”
雷迅一怔,道:“應該?姑娘憑什麼說得這樣肯定?”
司馬東城道:“他們現在的情形,多少我都知道一些,有幾個已經死亡,仍然在生的,不是住得太遠,就是以俠義名重出江湖。”
一頓又接道:“在生的這些用刀好手,住得最近的一個,離開這裏也有數百裏。”
她轉顧蕭七道:“以其從這方麵著手,倒不如從動機那方麵找線索。”
“動機?”蕭七沉吟起來。
司馬東城道:“這看來雖然像是瘋子的所為,但瘋子怎會有這麼慎密,這麼困難的計劃,那既然不是瘋子,當然就該有動機。”
蕭七道:“大姐以為動機何在?”
司馬東城道:“我原以為動機在嫁禍於你,但細心一想,這個可能性,並不大。”
蕭七道:“又何以見得?”
司馬東城道:“好像你這樣的人,無論走到什麼地方都一樣惹人注目,這件事若非你的所為,你要證明自己當時並非在凶殺現場,實在很容易,而且對方也應該知道--”
語聲一頓,目注雷迅韓生道:“雷韓兩位英雄並非不明事理的人。”
雷迅聽說不由老臉一紅,韓生幹咳一聲,接道:“最重要的是,憑我們兩人,絕非蕭兄的對手,他沒有理由找我們來對付蕭兄。”
司馬東城道:“所以這件事,與小蕭應該沒有關係。”
雷迅道:“蕭兄給小女的那封信……”
司馬東城道:“當然是假的了,目的不外將令千金引到天龍古刹去。”
雷迅皺眉道:“我可是從未聽說過小女與蕭兄是好朋友。”
蕭七插口道:“令千金與我隻是一麵之緣。”
司馬東城道:“一麵已經足夠了。”
蕭七一怔道:“大姐這句話……”
司馬東城道:“見過你一麵的女孩子隻怕很難將你忘記,若是已經見過你一麵,接到你的信,不赴約的女孩子,隻怕百中無一。”
蕭七無言。
司馬東城轉顧雷迅道:“令千金隻怕也不例外。”
雷迅亦沒有作聲。
司馬東城目光又落在那些屍體之上,道:“以這個殺人凶手的武功,在擊殺眾人之後,才對付令千金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卻是寧願先將令千金誘離這個地方,可見得他實在不想令千金受’到任何的傷害。”
雷迅道:“這是說,那廝殺人的動機完全是在小女的了。”
司馬東城道:“應該就是。”
雷迅道:“為什麼?”
司馬東城笑笑道:“這要問那個人了。”
雷迅苦笑。
韓生這時候忽然插口說道:“這附近也有一個用刀好手。”
雷迅脫口追問道:“誰?”
韓生道:“大哥應該記得的。”
雷迅一怔,失聲道:“蝙蝠!”
一頓接問道:“你是說蝙蝠?”
韓生點頭,蕭七卻問道:“哪一個蝙蝠?”
這句話出口,他就像記起了什麼似的,詫聲道:“是不是那一個無翼蝙蝠?”
韓生道:“江湖上也隻有那一個蝙蝠。”
蕭七道:“聽說他是一個用刀的好手,所用蝙蝠刀是一件鋒利無匹的寶刀。”
韓生道:“蝙蝠刀削鐵如泥,薄而彎!”
蕭七道:“這豈非……”
韓生道:“正就是兩位所說的那種人,隻可惜……”
司馬東城替他接下去,道:“這個無翼蝙蝠已經不存在。”
蕭七道:“已死了?”
韓生道:“已死了多年。”
雷迅接說道:“是死於江南八大高手圍攻之下,那一戰,八大高手七人喪命,隻剩下一個司馬中原。”
司馬東城道:“也就是家父。”
雷迅韓生齊皆一怔,韓生連忙道:“失敬。”
司馬東城淡然一笑,道:“那一戰家父也受了很重的傷,半年不到,便自病歿。”
蕭七道:“那無翼蝙蝠果真如此厲害?”
司馬東城頷首道:“當時江湖中人聞名色變,合江南八大高手之力,尚落得如此收場,也就可想而知了。”
蕭七道:“聽說那無翼蝙蝠好色如命,當時不少女孩子為他誘拐擄劫,不知所蹤。”
司馬東城道:“這也是事實。”
雷迅以手加額,道:“幸好他已經死在江南八大高手的圍攻之下,否則,現在可教我擔心的了。”
韓生歎息道:“小弟也就是因為發覺這件事情甚似蝙蝠當年的作為,才會記起這個人。”
司馬東城道:“方才我也會記起這個人,就因為知道絕對沒有可能是這個人的所為,才沒有提出來。”
雷迅道:“因為這個人已經死亡,他生為惡人,死亦難免成惡鬼,但既已為鬼,縱然再凶,也絕不可能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種事情來。”
韓生詫異道:“大哥也相信鬼神之說。”
雷迅搖頭道:“不相信。”反問道:“除了無翼蝙蝠你還想到什麼人?”
韓生苦笑道:“沒有了。”
雷迅長歎一聲,道:“我倒希望這件事是無翼蝙蝠的所為,那麼風兒也還有一線生機。”
司馬東城道:“就是與無翼蝙蝠無關了,令千金目前應該仍應是安全的。”
韓生道:“不錯,那廝若是要傷害鳳兒,幹脆在這裏下手就是,那用得著將鳳兒騙去天龍古刹?”
司馬東城目光一閃道:“我們現在該走一趟天龍古刹的了。”
韓生道:“天龍古刹就在楓林的出口,片刻可到!”“刷”地翻身躍上了馬鞍。
雷迅更就是急不及待,上馬開鞭,往前疾奔了出去。
司馬東城即時身體一晃,亦掠進了車廂。
也不用她的吩咐,馬車已向前駛出去。
蕭七連忙亦躍上坐騎。
車馬聲又刷破靜寂的長空。
夜風蕭索,眾人的心頭更加蕭索。
雖則是夜深,看不見兩旁的楓紅,但他們仍然感覺到那股秋深的蕭索。
車馬沒多久就已出了古道。
蕭七雖然到過洛陽多次,對於城外的環境並不熟悉,所以一路上都緊跟於雷迅韓生兩人的後麵。
雷迅韓生不錯多年已沒有走鏢,但洛陽一帶的情形卻還記得很清楚。
天龍古刹當然亦不會淩空飛去。
月光照耀下,天龍古刹更顯得陰森。
雷迅在古刹之前勒住坐騎,皺眉道:“怎麼破爛成這樣子?”
蕭七一麵勒住韁繩,一麵問道:“這就是天龍古刹?”
雷迅點頭道:“也隻有這一座天龍古刹。”轉對韓生道:“二弟,上次我們經過的時候這座古刹豈非仍然是很好的?”
韓生苦笑道:“大哥大概忘記了我們最後一次經過這裏是多年之前的事情。”
雷迅思索著道:“五六年也有了,日子過得真快。”
他不由歎了一口氣。
韓生道:“好像這種長年失修的古刹本就隨時都會倒塌的。”
說話間,司馬東城翻身下馬,皺眉道:“看來我真的已經老了,也所以才會有這許多感觸。”
他說著大踏步往古刹內走進去。
韓生隻恐有失,忙下馬跟上去,左右四個鏢師手掌燈籠,亦跟上前。
司馬東城手扶著蕭七的肩膊,道:“小蕭,我們也進去。”
蕭七點頭,道:“小心腳下。”
司馬東城失笑道:“你當我是六七十歲的老太婆了。”
蕭七道:“刹內野草叢生,一個不小心,就會給刺傷。”
司馬東城嬌笑道:“到底是我的好兄弟,沒有拿蛇來嚇我。”
話口未完,前麵雷迅忽一聲暴喝:“草叢中有蛇,小心!”
一條長長的花蛇旋即被他一腳挑上半天,他腰間金刀同時出鞘。
刀光一閃,那一條蛇被斬成兩截,左右激飛開去。
司馬東城看在眼內,嚶嚀一聲,半身縮入蕭七懷中。
蕭七還是第一次與司馬東城這麼接近,他感覺到司馬東城肉體的豐滿柔軟,亦嗅到一陣如蘭似麝的體香。
那刹那,他不由自主心神一蕩。
他認識司馬東城多年,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多年來,他對司馬東城就隻有一份敬重,一份姊弟,兄弟一樣的感情。
甚至可以說,他一直都沒有將司馬東城當做一個女人。
現在他簡直就有一種--司馬東城原來是一個女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而且是那麼強烈。
他既覺得奇怪,也覺得有些恐懼,一定心神道:“真的有蛇在草叢中。”
司馬東城歎息道:“那你得小心保護我了。”
她偎著蕭七繼續前行。
蕭七心神這時候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左手扶著司馬東城的肩膀,右手按劍,傾耳細聽,緩步前行。
風吹草動,“瑟索”作響,寒人心魄。
蕭七已感覺到司馬東城的身子在顫抖,輕聲問道:“大姐,你不若留在寺外。”
司馬東城道:“你以為大姐害怕?”
蕭七還未回答,司馬東城說話已經接上,道:“有你在一旁,大姐又怎會害怕?”
她挨得蕭七更緊。
好像這樣的說話,蕭七已不是第一次聽她說,卻隻有這一次心房怦然震動。
這一次她的語聲中仿佛已多了什麼。
她接道:“在你身旁最低限度還有一些安全感,若是留在寺外,隻有更恐懼。”
語聲甫發,前麵“噗噗噗”的連聲異響,幾團黑黝黝的東西從草叢中飛了起來。
雷迅暴喝一聲,金刀劈出,“吱”一聲,一團東西被刀劈成兩片。
司馬東城入耳驚心,顫抖著問道:“那又是什麼東西?”
雷迅道:“蝙蝠!”語聲竟然也起了顫抖。
韓生接道:“好大個的蝙蝠,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他的劍亦已出鞘,那刹那已經刺出一劍。
那一劍正好從一隻蝙蝠當中刺過,那隻蝙蝠卻仍然在撲翼。
血順著劍鋒滴下。
韓生語聲一落,銀劍一抖,“嗡”一聲,那隻蝙蝠曳著血珠脫出劍鋒,疾飛了出去。
他歎息接道:“若不是那無翼蝙蝠已死亡,我簡直就肯定是他的所為了。”
雷迅格格大笑道:“荒野古寺,有蝙蝠出現,又何足為奇?”
韓生道:“這也是。”
兩人刀劍開路,繼續走向古刹大殿。
燈光照亮了大殿,蛛網塵封,一個人也都沒有。
韓生無意抬頭,脫口又是一聲:“蝙蝠!”
殿梁上倒掛著十數隻蝙蝠,有幾隻應聲飛起,飛出了殿外。
蕭七抬頭望一眼,目光又落下,道:“地上有腳印。”
眾人的目光立時都落向地麵,布滿灰塵的地麵之上,果然有兩行腳印。
司馬東城接道:“男女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