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迅道:“女的必是鳳兒,那男的不知什麼人?”

韓生道:“不會是蕭兄。”

雷迅道:“二弟你憑什麼說得這樣肯定?”

韓生道:“大哥沒有留意蕭兄留下的腳印,與地上這些男人的腳印並不一樣。”

雷迅這才留意到,歎息道:“幸好有王無邪那老匹夫圍一圍,否則我們拚一個兩敗俱傷,才教人笑話。”

蕭七道:“事情已經過去,前輩亦無須耿耿於懷。”

一頓接道:“我們跟著腳印追下去看看。”

雷迅劈手取過一個鏢師的燈籠,第一個追了出去。

腳印一直通往殿後。

他們跟著腳印走上了那條走廊。

走廊的地板上也有兩行腳印,簷梁下倒懸著好些蝙蝠。

燈光及處,蝙蝠驚飛。

韓生這一次雖然沒有作聲,眼瞳中疑惑之色更濃重,雷迅的神色卻更顯得焦急。

蕭七神色亦凝重,事情到現在,雖然已可以證實與他完全無關,但是,他也絕不會就此退出的了。

他的好奇心原就很重,而事情的神秘,亦足以引起他的興趣。

殺人者的動機毫無疑問隻是在雷鳳,從雷迅韓生的口中,雷鳳性子剛烈,要殺她實在比擄劫她容易得多。

那個人顯然並不想雷鳳受到任何的傷害,所以才借用他的名字,先將雷鳳誘離鏢隊。

而殺人的目的,應該就是在滅口的了。

秋菊的不死,無疑是奇跡,也所以他們才能夠找到天龍古刹。

從腳印看來,雷鳳極有可能與那個人相遇,跟隨那個人向殿後走去。

那是說,兩人是認識的了,再不然,那就是腳印雖然有兩行,卻分先後。

--到這個地步,那位雷姑娘應該看出事情不對路的了。

蕭七不由歎了一口氣。

司馬東城一直都沒有作聲,仿佛在想著什麼,這時候聽得蕭七歎氣,才開口說道:“小蕭,看來那位雷姑娘對你倒是很著迷呢。”

蕭七苦笑道:“大姐不要跟我說笑了。”

司馬東城道:“不是麼,若換是第二個約她來這種地方,她縱然到來,未必一個人,縱然一個人,到這個地步,亦應該看出事情有蹊蹺,應該退出了。”

蕭七道:“也許已經來不及。”

司馬東城道:“那是必大打出手,又怎會有這麼整齊的腳印留下。”

蕭七道:“這也是。”

司馬東城道:“以我看,她極有可能是因為看到了這一行腳印,以為是你留下來,以為你就在殿後相候,跟著腳印向殿後走去。”

蕭七道:“有可能。”

說話間,已來到走廊盡頭,前麵是一個院子,一樣野草叢生。

院子再過是一座倒塌的殿堂。

那是天龍古刹的後殿,也是雷鳳墮入陷阱地方。

在無翼蝙蝠離開之時,已經將這座殿堂全完震塌,一切打鬥的痕跡,以至一切的線索,都已被倒塌下來的磚瓦梁木掩蓋。

無論怎樣看來,那也隻是一座倒塌的殿堂,有誰會懷疑到那下麵有一個魔域一樣的地下室?

雷迅在走廊盡頭停下聊步,嘟喃道:“腳印到這裏為止,再下去,應該就走進院子野草叢中,那是看不到的了。”

韓生道:“她到底走到什麼地方去?”

雷迅道:“對麵是一個倒塌的毆堂,沒有理由到那裏去的。”

司馬東城道:“這個院子的草長得比外院更長,約她到來那個人若是藏身草叢中,要出手偷襲,實在很容易。”

雷迅皺起了眉頭。

韓生道:“姑娘意思是說,那個人就在這裏下手,接將鳳兒帶離這裏。”

司馬東城頷首,道:“這地方並不是藏人的地方,也顯然,一直沒有人居住。”

蕭七道:“所以才會有那麼厚的灰塵。”

韓生歎息道:“這座古刹也隻有這些地方的了。”

他縱目四顧,不禁又一聲歎息。

雷迅忽然縱身躍下院子,高呼道:“鳳兒--”

聲音在靜夜中聽來,特別響亮,傳出老遠,卻是沒有回答。

雷迅並沒有叫出第二聲,那一聲呼喚完全是下意識的呼喚。

然後他就怔住在那裏。

他的手已在顫抖,然後他整個身子都顫抖了起來。

燈籠在他手中不住幌動,蒼白的燈光照耀下,他的麵上一絲血色也沒有。

韓生快步走到他身旁,道:“大哥,鳳兒吉人天相,我看是有驚無險,生命沒有問題的。”

雷迅慘然一笑,道:“這個時候,兄弟你又何須說這些話安慰我?”

韓生無言。

雷迅接道:“生死有命,鳳兒若是該死,也是無可奈何。”

他居然還笑得出來,笑著手拍韓生的肩膀,道:“大哥我刀頭舐血,數十年江湖,生死已看透,兄弟你也不必太擔心。”

韓生點頭道:“若是鳳兒真的遇到了不幸,--我們哥兒倆還得留命去找那個凶手算帳。”

雷迅大笑,道:“正該如此。”

笑語聲蒼涼之極。

司馬東城即時道:“我們到處再看看,也許在這兒有什麼線索留下來。”

她扶著蕭七,也走進草叢之內。

雷迅韓生亦再次舉步,淒涼的月光,慘白的燈光照耀之下,一行人就像幽靈般飄蕩在草叢之中。

夜色這時更加深濃。

長夜已將盡,黎明前的片刻原就是最黑暗的時候。

城中夜色這時候猶其深濃。

這時候,大多數的人都已在睡夢中,洛陽雖然是繁盛,燈火這時候亦已寥落。

鎮遠鏢局當然就例外。

鏢局內外燈火輝煌,鏢局的鏢師,趟子手與仆人往來走動,忙個不了。

有些在清理屍體,有些夤在來回逡巡戒備,有些夜出動,趕去通知死傷在王無邪手下,與及追隨陶九城張半湖,推測可能已死亡,那些師趟子手的親人。

雖然是這樣,難得竟然一些也不見混亂,雷迅韓生平日訓練的嚴格,現在已表露無遺。

鏢局的大門大開,間或有兩三個鏢師出入,老管家雷洪卻一直守候在那裏。

雷鳳是他看著長大的,也一直就將他當做爺爺一樣,所以對於雷鳳的安危,他與雷迅同樣的關心。

今夜若是仍然沒有雷鳳下落的消息,隻怕他是難以入睡的了。

他們裏門外出出入入,坐立不安,不時往街上張望,隻盼能夠看見雷迅他們與雷鳳平安回來。

夜深風冷,他滿頭白發飛揚,那一臉的皺紋,在燈光之下特別的明顯。

這幾個時辰之內,他仿佛已老了好幾年。

憂慮本就是很容易將人催老。

長街上杳無人跡,幾片枯葉在青石板上打滾。

突然幾聲狗吠,驚破靜寂長空,很快,又靜下來。

狗吠聲未已,那邊街口就出現了一盞燈籠。

碧綠色的燈籠,就像是一團鬼火也似,飄浮在長街上。

一個人緊跟著轉出來。

是一個女孩子,頭低垂,一身白衣在燈光下已變成淡碧色,有如一團煙霧。

那盞燈籠也就是握在她的左手之中。

她的右手印藏在衣袖之內。

燈光照亮了她的臉,她的臉卻一半被她的秀發遮掩去。

她的那一頭秀發已經打散,瀑布般瀉下,一半披在她的肩膀上,一半卻遮著她的臉龐。

她移動得並不快,卻也並不怎樣慢,不像在走路,簡直就像飄浮在空氣之中。

簡直就一些人氣也都沒有。

雷洪也聽到了狗吠聲,也就因為聽到了狗吠聲才又走出來。

他看見了那盞燈籠,看見了那個女孩子,一個很奇怪的念頭,就從他的腦海浮上來。

--這個女孩子到底是人是鬼?

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竟然會生出這樣的念頭來。

但事實,一個女孩子穿著那樣的衣衫,拿著那樣的燈籠,在這個時候這樣走在街道之上,亦難免令人疑神疑鬼。

雷洪看著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沒有退入鏢局內,站在鏢局門前石階之上,看著那個女孩子走近。

那個女孩子雖然是走在長街青石板之上,雷洪卻不知何故,總覺得那個女孩子是向鏢局走過來。

--這個時候她走來鏢局幹什麼?

雷洪此念方動,那個女孩子已來到鏢局門前,她緩緩轉身,竟就走上了門前石階。

雷洪那顆心不期怦怦地跳起來。

他隻要叫一聲,便可以招來鏢局裏的鏢師,可是那刹那他竟然六神無主,完全不知道自己應該怎樣做,就隻是盯著那個女孩子一步步接近。

那種熟悉的感覺這片刻也就更加強烈了。

燈光終於照亮了他的臉龐,那個女孩子就在他麵前三尺停下了腳步,頭仍然低垂。

雷洪忽然感覺到一陣寒意。

那陣寒意仿佛由他的心深處生出來,又仿佛是來自那個女孩子。

雷洪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這位姑娘你……”

那個女孩子幽幽的歎了口氣。

雷洪的語聲不覺被截斷,心頭更寒,一會才再問道:“姑娘是來我們鏢局的?”

“嗯--”

“未知道有何貴幹?”

那個女孩子又歎了一口氣,並沒有回答。

“老朽雷洪,是這裏的管家,姑娘有什麼事,或者要找什麼人,無妨跟我說一聲,也好得我進去替姑娘通傳。”

那個女孩子幽幽的道:“老管家,你不認得我的了?”

語聲無限幽怨。

雷洪奇怪道:“姑娘到底是……”

言猶未已,那個女孩子已抬起頭來,雖然有幾綹頭發披著,但燈光照耀之下,仍可以看得清楚她的相貌。

她不是別人,赫然就是--雷鳳!

雷洪一眼瞥見,幾乎跳起三丈高來,刹那間,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高興還是驚訝。

他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聲音更顫抖得厲害:“怎麼……怎麼是小姐你?”

然後他才看清楚雷鳳的麵色,表情。

雷鳳的麵色有如白堊,也不知是燈光影響還是怎的,一絲血色也沒有。

她的眼睜著,睜得大一大,眼瞳中充滿了恐懼。

那種恐懼仿佛已長了根,她的眼珠也仿佛因此而凝結在眼眶之內,卻一絲生氣都沒有。

她整張臉,整個人都毫無生氣。

雷洪看著雷鳳長大,卻從來沒有見過雷鳳的表情、麵色這麼可怕。

他脫口問道:“小姐你……你到底怎樣了?”

雷鳳沒有回答,麵上也毫無變化。

雷洪忍不住又問:“你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很遠的地方。”雷鳳的語聲聽來更遠。

雷洪道:“總之你回來就好了,你不知,你爹爹多麼憂心。”

雷鳳歎息道:“我知道爹爹擔心我,所以雖然不能夠全部回來,一部份也趕著回來了。”

雷洪隻聽得怔在那裏。

他實在不明白雷鳳的說話,但他立即就明白。

雷鳳接又道:“這是我的頭,接好。”

說著她反手竟然將自己的頭拿下來,送到雷洪的麵前。

雷洪不覺伸手接下,人頭在手,他才知道恐懼!

“鬼--”他怪叫一聲,魄散魂飛,雙手捧著雷鳳的頭顱,一屁股坐到地上,雙眼翻白,當場昏倒。

雷鳳手中的燈籠即時熄滅。

鏢局門前那兩盞大燈籠亦同時熄去,周圍刹那暗下來。

無頭的雷鳳也就在黑暗中消失。

董武周龍兩個鏢師將死傷的兄弟送回鏢局,打點妥當之後,一直就在練武場逡巡。

他們雖然離開鏢局的大門較遠,聽不到雷洪與雷鳳的說話,卻聽到雷洪那一聲怪叫。

他們當然聽得出那一聲怪叫不尋常。

董武脫口道:“誰在叫?”

“好像是洪伯的聲音。”周龍也不敢太肯定。

雷洪在驚恐之下怪叫,聲音當然與平日大不相同。

董武皺眉道:“洪伯不是一直在大門守候?”

“隻怕門外有事發生了!”周龍這句話出口,長刀亦出鞘,身形急起,掠向大門那邊。

董武亦撒出腰間一雙吳鉤,疾奔了過去。

大堂那邊幾個鏢師看見,知道發生了事情,不敢怠慢,各自紛紛撤出兵刃,向這邊奔了過來。

董武周龍幾個箭步奔到鏢局的大門,周龍叫一聲:“洪伯!”聽不到回答,手中刀立即換了一個刀花,連人帶刀疾衝了出去。

董武隻恐有失,雙鉤翻飛,緊隨追出!

他們衝出了大門,看見了昏倒在地上的雷洪,也看見了雷洪手捧著的那個人頭。

周龍脫口一聲:“人頭!”縱目四顧。

董武連忙取出一個火折子剔亮,火光及處,他麵色一變,失聲道:“是小姐的人頭!”

周龍變色道:“什麼!”目光亦落下。

他麵色一變再變,目光落下又抬起,道:“那邊高牆下有一個人!”

董武順著周龍的目光望去,隻見東麵高牆之下,隱約果然有一個人站立在那裏。

他立即高呼:“拿燈來!”

跟著追出來的其中一個鏢師手中正掌著一個燈籠,聽得呼喚,立即將燈籠遞上。

董武左手吳鉤才將燈籠挑下,周龍已舉手將燈籠取過來。

他左手掌燈,右手振刀,急掠下石階,奔向東麵高牆。

董武與一從鏢師緊追在後麵,每一個人的神色都變得很凝重。

周龍飛快奔到那個人之前,距離尚有半丈,才停下腳步。

燈光照亮了那個人的一身雪白衣裳,從衣著體態看來,那應該是一個女人。

周龍老遠就已經發覺那個人好像缺少了什麼,也不用走近,已清楚看見那個人缺少了的是一個頭顱。

他呆在那裏,由心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