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最後,雷洪的老淚又流下來。
雷迅的難過當然絕不在雷洪之下,可是這一份難過,已經被那一份恐怖掩蓋。
司馬東城不覺又偎入蕭七懷中。
他們都絕不是那種膽小的人,但,聽到雷洪那番說話,亦難免有毛骨悚然之感,一個斬成六截的人,竟然能夠走回來,竟然能夠說話,而且雙手將自己的頭捧起來,這種事,實在恐怖。
亦實在難以令人置信。
雷洪卻顯然並沒有說謊,而且也沒有說謊的必要。
聽罷,雷迅沉吟了一會,目注蕭七司馬東城,手指雷洪,道:“這是我家的老仆人,亦是這裏的管家,我敢向兩位保證,他忠心可靠,而且對鳳兒,有如自己的女兒。”
雷洪嗚咽道:“鳳姑娘是我看著長大的……”
雷迅截然道:“所以他的說話應該是絕對可信的。”
蕭七道:“我們並沒有懷疑這位老人家的說話,隻是……”
雷迅不等他說下去,已自問雷洪:“洪伯,當時你可有喝酒?”
雷洪搖頭,道:“老爺你也是知道的,除了逢年過節,老奴一向很少喝酒。”
雷迅道:“你也不像曾經喝過酒,而在當時的環境之下,你便是有睡意,相信也會清醒過來。”
重重的一頓,接道:“可是這件事,又怎樣解釋?”
蕭七道:“鬼神之說……”
雷迅截道:“我是絕對不會相信的。”
蕭七道:“晚輩也一樣。”他轉問雷洪:“老人家,鳳姑娘的屍體後麵當時可有人?”
雷洪道:“老奴可以絕對肯定沒有。”
蕭七皺眉道:“那就隻有一個解釋,人頭原先是別人頂著回來,至於其餘的部分,則是在老人家昏迷之後,才被移置在高牆下。”
雷迅道:“這個解釋很合理。”
司馬東城插口道:“人頭當時曾經說話,對於令千金的聲音,那位老人家應該非常熟悉。”
雷迅撫掌道:“不錯!”轉顧雷洪道:“小姐的聲音你應該認得出來的。”
雷洪道:“那聲音飄飄忽忽,在老奴當時的感覺,就隻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後來看見是小姐,那聽來就是小姐的聲音了。”
雷迅沉默了下去。
司馬東城忽然道:“湘西有一種邪術,雷英雄不知可有聽過?”
雷迅一怔,脫口道:“趕屍?”
司馬東城道:“正是--不少人據說也都見過,至於屍何以能夠趕之上路這個問題,卻沒有人能夠說得出來。”
蕭七倒抽了一口冷氣,道:“大姐是說,雷姑娘的屍體有可能是由蝙蝠以趕屍邪術趕回來?”
司馬東城道:“這亦是一個解釋,隻是不容易接受。”
雷迅苦笑道:“蝙蝠江湖上傳說已經死亡,現在卻竟然又再出現,連死人都可以複活,又還有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
誰都聽得出這隻是無可奈何的說話。
司馬東城欲言又止,還是沉默下去。
蕭七歎息道:“無論什麼事情,始終都會有一個水落石出。”
雷迅握拳道:“現在我們就去將真正的答案找出來。”
蕭七正色道:“這件事一天未了,姓蕭的一天不離洛陽。”
雷迅道:“好!好漢子!”
語聲甫落,韓生已飛步從外麵走進來,走到雷迅麵前,道:“說話已經吩咐下去。”
雷迅道:“好!”
韓生沉吟道:“有些老兄弟隻怕不肯離開。”
雷迅道:“兄弟,你以為應該怎樣?”
韓生道:“不怕死的兄弟,大哥不妨將他們留下來。”
雷迅道:“這……”
韓生道:“他們既然不怕死,大哥趕他們離開,也會在鏢局之外徘徊,留他們在鏢局之內反而就安全得多。”
雷迅道:“有道理,那就依你的主意好了。”
韓生接道:“小弟方才在回廊轉角處,碰到了孫大娘……”
雷迅道:“莫非秋菊已經醒轉了?”
韓生道:“孫大娘就是要來向大哥告訴這事。”
“很好--”雷迅轉向蕭七司馬東城招呼。“我們去看看秋菊,問清楚好一些。”
蕭七點頭道:“也許她能夠提供我們一些線索。”
“走!”雷迅當先大踏步走了出去。
房中也仍亮著燈。
秋菊的臉龐在燈光下蒼白之極,她失血實在太多,所以精神看來仍然很疲倦,但比起方回鏢局之際,已經好多了。
房中蘊斥著藥香,秋菊的傷口已經敷上最好的金創藥,亦包紮妥當。
她起來之後,孫大娘亦已將煎好的一帖補血提神的湯藥給她服下。
她仍然臥在床上,目光有些呆滯,也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一直到腳步聲入耳,她的目光才開始了轉動,卻沒有轉過頭去。
那在她實在是一件困難的事情,坐起來對她也是一樣。
她首先看見了雷迅,眼淚不覺流下。
雷迅立即安慰她,道:“這件事你已經盡了力,用不著難過。”
秋菊嗚咽道:“不知道小姐現在怎樣的了?”
雷迅眼角的肌肉一下抽搐,道:“生死有命,你也不用擔心她。”
秋菊的目光忽然一清,脫口道:“蕭公子--”
她是看見了隨後走上來的蕭七。
蕭七道:“我們見過麵。”
秋菊道:“公子忘記了?”
蕭七道:“沒有,一眼看見你,我就認出來。”
秋菊蒼白的臉頰上微現紅暈,道:“公子你千萬要救我們姑娘。”
蕭七心頭愴然,道:“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秋菊回憶著說道:“我們一行經過道旁那座茶寮的時候,那個賣茶的老翁忽然將我們叫住,說有一個姓蕭的客官著他交一封信給我們小姐。”
蕭七道:“信中寫著些什麼?”
秋菊道:“寫著林外天龍古刹,有事共商,信末就是公子的名字。”
蕭七道:“你們小姐結果去了?”
秋菊道:“在她離開之後,我們就進入那座茶寮等候,那知道茶中竟然有毒藥,喝茶的好幾個立即就中毒身亡了!”
雷迅催促道:“說下去!”
秋菊道:“然後那個賣茶老翁變了!”她的麵上又露出了恐怖之色。
“變了?”雷迅奇怪。
秋菊道:“他的樣子變得很可怕,一雙眼睛就像是兩團鬼火,那時候,我們才知道小姐她上當了。”
雷迅追問道:“後來又怎樣?”
秋菊道:“那個老翁吱吱怪笑,笑得就像是隻老鼠,他告訴我們,他就是蝙蝠!”
“蝙蝠!”雷迅咬牙切齒,韓生倒抽了一口冷氣,蕭七司馬東城相顧一眼,卻沒有說什麼。
秋菊接道:“聽到那個名字,陶叔叔和張叔叔都變了臉色,他們立即將那個老翁圍住,聽他們說,好像那個蝙蝠早已死掉的了。”
雷迅道:“嗯,那個蝙蝠怎樣說?”
秋菊顫道:“他一聲尖嘯,茶寮中忽然就飛滿了蝙蝠,無數的蝙蝠--”
她近乎呻吟的接說道:“然後,我們就打了起來,結果一個個都死在他的蝙蝠刀之下……”
“蝙蝠刀?”
“那是一柄很奇怪的刀,刀鍔是一隻大蝙蝠,刀身如一彎新月,殺人不沾血!”
雷迅目注蕭七司馬東城,道:“兩位果然沒有看錯。”
轉對秋菊,道:“你可支持得住?”
秋菊頷首。
雷迅接道:“那你說下去,給我們說詳細。”
秋菊於是繼續未完的說話。
房間的門窗都已關上,那秋深的寒意亦給關在門窗外。
可是到秋菊將話說完,那秋寒卻蘊斥著整個房間,充滿了每個人的心頭。
秋菊最後流淚道:“我應走一趟天龍古刹看一看,可是,憑我的武功,去了又有什麼用處?所以我隻有趕回來。”
雷迅握著秋菊的小手,道:“你做得很對,若是你走去天龍古刹,這件事便永遠被蝙蝠藏起來了。”
秋菊目光一轉,道:“蕭公子怎麼會走來這裏?”
雷迅道:“你忘了回到鏢局,在昏倒之前,說了幾句話?”
秋菊搖搖頭,顯然已不能夠完全記起來。
雷迅道:“你提到所有人都被殺,小姐被騙去,還提到蕭公子的名字。”
秋菊道:“嗯。”
雷迅道:“正好有人看見蕭公子就在城中太白樓中,所以我們先去找他問一個究竟。”
秋菊一驚道:“爺們莫不是打了起來了?”
雷迅道:“我們是不打不相識,最後還聯袂走了一趟天龍古刹。”
秋菊急問道:“有沒有找到小姐?”
雷迅搖頭,道:“沒有。”
秋菊道:“我沒有說謊……”
雷迅緊握著秋菊的手,激動的道:“好孩子,沒有人說你說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接道:“那件事我們也已經肯定是蝙蝠幹的。”
秋菊道:“可是那蝙蝠已經有信給我們,可是他抓去小姐,目的在要脅我們什麼事情?”
雷迅搖頭,道:“蝙蝠沒有信來,隻是在我們麵前出現。”
他微喟接道:“他知道你沒有死,以為你已經完全將事情告訴了我們,所以才索性在我們麵前現身。”
秋菊道:“原來是這樣……”
雷迅道:“幸好他這樣以為,否則他必進鏢局殺你滅口。”
秋菊詫異的道:“滅口?”
雷迅道:“他殺你們的目的豈非就在滅口。”
秋菊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轉問道:“是了,他可有說小姐現在在哪裏?”
雷迅沒有回答,一聲歎息。
秋菊聽著心頭一凜,急問道:“爺,小姐她到底怎樣了?”
雷迅啞聲道:“已死了。”
秋菊的麵色更蒼白,悲呼道:“不會的!”
雷迅慘然道:“我原不該在這個時候告訴你鳳兒的噩耗,卻又不忍心瞞著你,讓你繼續擔心下去。”
秋菊的眼淚流下。
雷迅歎息著接道:“蝙蝠的出現,也就在告訴我們鳳兒的死亡--同時將鳳兒的屍體送還給我們。”
秋菊哭問道:“他為什麼要殺死小姐?”
雷迅道:“我們不知道,他也沒有說。”
秋菊咬牙道:“爺你一定要替小姐報仇,一定的!”
雷迅斬釘截鐵的道:“一定的。”
秋菊轉望蕭七,哀求道:“蕭公子你……”
蕭七截道:“秋菊姑娘你不用說,這件事少不了我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