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生下來時,好小,那張石床上席子都沒有,更別說被褥。天是黑的,娘自己掙坐起來咬你的臍帶,咬啊咬啊總是咬不斷。床邊隻有一隻白蠟,看到血流在石床上,跟灘墨似的,所以你還有個小名叫淺墨。你不知道你的名字是吧?你姓……李,名硯,字淺墨。”
卻奴怔怔地聽著,他這幾年的光陰像終於跟那遙遠的臍帶接上了口。而這對接,讓他猛感到生之意味。
卻聽雲韶微笑道:“你就是在這兒生的。這兒是雲韶宮。你這些年一直都是在右教坊吧?右教坊裏有個雲韶廳,可這兒還有這麼個雲韶宮,隻怕你沒想到吧?”
母子倆兒細細地說著些似乎不相關的話,哪怕回憶帶著傷痛,可章 一點點……奶香。
卻奴把頭探進雲韶胸口。
雲韶把唇貼在他頸上,耳朵後,一塊塊細細地親著,伸手一塊一塊摸他身上的骨頭,顫聲道:“怎麼這麼瘦!”
卻奴忽一梗脖子:“我瘦?”
“可我結實著呢!”
說著,他退出身子,帶著股孩子式的好勝,一連串在地上翻了幾個跟頭。
他翻著翻著,就翻得高興起來,竟繞著他娘一式式花巧地翻去,翻得他的衣衫一上一下的,一下下露出他薄薄的肚皮。
雲韶盯著他的肚臍,傷心地看著他的肚臍因為瘦,根本不成為一個“眼兒”。當時打的結還那麼硬突突地突著。可能為他情緒所染,終於還是破啼一笑,一把把他抱住,輕揉道:“這孩子,都不容娘說一句不是嗎?”
卻奴猶不服道:“連師傅都誇我利落呢。”
“師傅?”
卻奴一本正經起來,一板一眼地答道:“他叫肩胛。”
雲韶聽得眼睛一亮,低聲道:“還是我兒子有福氣。聽儺婆婆說,那可是個大有本事的人呢!你這十幾天是不是一直跟著他?儺婆婆說早就找到你了。可你即在他身邊,她也就不擔心。她倒有點怕怎麼把你從他身邊帶開呢。能叫儺婆婆都怕的,想來必是個了不得了人物了。”
卻奴卻一臉天真地問:“儺婆婆,就是帶我來的那個老婆婆嗎?她總帶著一副麵具,她很厲害嗎?”
雲韶笑道:“她是厲害。以前烽火連天的時節,還全靠她一手護著你奶奶和你……爹……他們,才平平安安地走過來的。現在她老了,可宮裏的供奉侍衛,都還沒誰敢真正惹她。”
“那她怎麼不早點兒帶你走?”
雲韶的神色黯淡下去:“我不敢走。我怕皇上生氣。”
“他要是生氣,你的小命兒……”
她輕輕一歎:“何況說到底,她再厲害,也終究不過是個女尚書,也是個女人呢。”
“何況,她就算不把自己當成李家的人,也是當成竇家的。跟我,終究山隔海遠。”
靜了靜,卻奴輕聲問道:
“娘,我聽儺婆婆說過,我爹的小名,是叫毗沙門嗎?”
雲韶輕輕一推卻奴,聲音忽冷淡下來,仿佛兩個人一下子就隔了個千重山萬幛嶺。
隻聽她壓抑不住地冷淡道:“不許你叫他爹。”
卻奴一愣,有點害怕,忍不住把身子向娘略略避開的身子上又貼了貼。
雲韶輕輕地歎了口氣,也覺不忍,低聲道:“本來不該章 等到咱娘倆兒再見,更不知又是何時了。那些關於你的由來,也許也該讓你早些知道。”
她輕微揚起頭。
“你爹……的小名,是叫毗沙門。”
說起這三個字,她微露苦笑:
“他的出身,可和娘的家裏大大的不同。”
“你可能聽儺婆婆講了。按你父親那麵算,你們李家,從祖上起,就大是風光。從什麼你爺爺的九世祖涼武昭王說起,一代一代,不是封王,就是拜將。”
“他們這樣的人家,從來都是統領別人,讓別人家低頭的。你爹的事情,娘也知道不多,因為娘從來都不想打聽。隻不過,他也是從那個烽火連天的歲月中走出來的,脾氣很是暴烈,對這世上的一切,從來都予取予求的。這世上總是要的越多的人,得到的越多。你們李家就是這樣。對別人的要求一向都不太顧惜,要不怎麼得了天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