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卻忽然後悔自己當此之際,還會胡思亂想這麼多。不知怎麼,突然一紅臉。
可是,突然的,他隻見紅拂住手。
本能的,他以為紅拂覺察到自己所思所想了,一時臉上漲得通紅。
可紅拂並沒望向他。
隔了一會兒,小卻才敢重向紅拂望去。
隻見,那鼓聲驟停後,那空中霜角之聲也嘶嘶漸遠。李靖大袖憑風,望了空中一眼,竟自顧自飛左回案邊。
小卻心中一怕:怎麼,居然這就停了?
難道、師傅輸了?
……可,師傅怎麼會輸?師傅的身影還在天上啊!
忽聽身邊一個和煦的聲音道:“那金珠十車,也是我的了。”
小卻大驚回首,卻見隻穿著一身內衣的師傅,正安安好好地坐在自己身邊。
他的神情有些倦怠,全不像勝者該有的。
小卻猛一回頭,隻見章 空中那一襲衣衫才緩緩飄落。
卻聽師傅喃喃道:“在上為烏鳶食,在下為螻蟻食,果然不錯。”
說著他意興寥落地舉起那壺酒,也不請李靖,竟自悠然獨酌。
李靖已撲回案邊,哈哈笑道:“有你的!良宅美田,金珠寶物,都是你的了。”
――“你這兩樣彩頭已賭得我輸光當盡,下一場,你不會是要紅兒吧。”
他夾眼一笑,原來他把這個半老婦人叫做“紅兒”。
肩胛不由也一笑:“她我可是要不起的”。
“我非英雄,能配她的、隻有你這樣的英雄。”
說著,他把一雙眼睛眯起來,眯著看著李靖。
紅拂卻沒在意他們的玩笑,隻是靜靜地盯著肩胛,像是很擔心地在看著他。
半晌,她才說:“你這一切,該不是為這孩子吧?”
她伸手向小卻頭上撫去。
小卻一擺頭,狠狠地躲開了她的手。
肩胛的手卻接著按在了他的頭上,安撫了他的怒氣。
隻聽肩胛道:“我要他快樂。”
他到此截住,轉回話題道:“不用說了,都比到這兒了,我也知第三場該比的是內息。”
“這次可大是凶險,你我當生死立判。”
“章 人不死,債不爛。”
說著,他望向李靖,笑笑地說:“可是這回我要的不是你的承諾。”
他的頭輕輕向後一揚,意指他身後的紅拂。
“要她的。”
他並不看向紅拂。
“隻要她的一句話。”
說著,他臉上竟有些頑皮的一笑:“不答應,我就逃。讓你那些風兒鳥兒來追我好了。我扔下這孩子來逃。”
他口裏說得輕鬆,可小卻已分明感到他那輕鬆之下的殺氣。他沒想到肩胛這淡淡一句,竟比什麼承諾都更激得他熱血一騰:他是該放下自己。
可自己也知道,如果肩胛肯讓自己命拋於此,那肩胛接下來,逃過後,為他的命會做些什麼!
紅拂低首沉吟。
肩胛的眼看著地上,看著這個馳豔江海的那一個麗人的影子。好久。直到,地上的影子輕輕地一點頭。肩胛即大笑道:“喝酒!”
他端起一碗酒,碰向李靖碗沿,“與君為敵手,平生幸甚哉!”
李靖眼中的光鈍鈍的,黑得深不可測,象、像可吞噬掉一切星光月色。
然後他突然大笑,手中微加力,兩碗酒碰得鏗然一響,那瓷裂的聲音都讓人感到一點驚怕。他們兩個同聲大笑,可這次沒再去講什麼江海逸聞,隻是一碗接一碗地喝著。三壇美酒,轉瞬即盡。
然後李靖忽然起身,衝肩胛一伸手。
肩胛伸手搭上了他的手。
兩人攜手同步,走到右邊空地裏,月色最皎明處。
然後他們分手坐下,正麵相對。然後,忽似滿含深情的雙手俱出,以掌抵掌,再次相握。
而這一次,小卻已什麼都看不到了。
因為兩個人隻是靜靜地坐著,坐得天荒地老那麼長、那麼久。
身邊的一切,樹林、風聲,鳥翅、青草、露珠……連同自己、連同紅拂,這一切好像都已不在。
他們坐在月華濃處。
一切都沒有了,隻有天上孤懸的那輪明月。
月色有如虛幌,那幌子悄悄地飄,飄得四野迷離,此生闃寂。直到讓那兩個執手而坐的人更加無比真實的凸顯出來,直到讓他們的坐姿真實得有同虛幻……
小卻什麼也不敢想。他知道這種內息比拚的凶險,那真是,稍入岔路,便終古長廢。他腦中隻想著肩胛剛才的話:為什麼贏了還要別人照顧自己?
師傅贏了,自有師傅照顧自己。他不要什麼李靖與紅拂照拂!雖說這兩人看來還算坦蕩,可他們早已是……那個長安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