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之所以對月亮情有獨鍾,也許是因為月亮那種特殊的質感、獨到的美麗。它是柔和的,它是清澈的,它是圓潤的,更重要的是,它是不斷變化的。
我們想想看:在初一,古人稱為“朔”的日子裏,我們幾乎看不見月亮;初二以後,細細的一點點月痕露出它的內芽,然後逐漸豐滿圓潤;直到十五,古人稱為“望”的時候,它如同冰輪,如同瑤台的鏡子,變得那麼豐滿,那麼圓潤。月亮周而複始地變化著。從“朔”,經過“望”,再抵達“朔”,完成一個循環,就是一個月。這就是中國的陰曆。月亮的這個周期,是一種循環,隱喻著一種不死的精神。大家最常聽到的關於月亮的神話,就是“嫦娥奔月”——因為吃了長生不死之藥,嫦娥飛到天上,居住在月宮;在月亮上有一棵婆娑的桂樹,吳剛一斧接一斧地砍著這棵樹,樹砍而複合,合而複砍。所以,月亮代表著一種流轉循環的永恒與輪回。
在中國的哲學裏,月亮的這種變化是一個主題,甚至可以說,認識明月是中國哲學的一個命題:大地之上的天空,黑夜的月亮和白晝的太陽形成平衡,它們的形象被遠古的中國人提煉為“陰”與“陽”。中國人講究陰陽平衡,《周易》說:“一陰一陽之謂道。”世界上的一切匹配都在平衡之中,“廣大配天地,變通配四時,陰陽之義配日月。”太陽是什麼樣子?我們每天迎著東升旭日去上班去工作,看見的一輪太陽永遠是穩定的,熱烈的,圓滿的。它永遠給予你光和熱,給予能量,促使人們發奮進取。中國人從太陽那裏學到了一種進取心。
但是在月亮之下,我們總是在休息,在獨處,或者沉沉睡去,忽略了這一輪萬古明月。就在一片寧靜之中,我們發現月亮高懸在空中,它的陰晴圓缺,有著諸多麵目,和太陽的永恒形狀不一樣。在它的周期性變化裏,在它的陰晴圓缺中,我們品味著時光的承轉流變,命運的悲歡離合,我們學到了平常心。
人向太陽學會了進取,在這個世界上可以奮發,可以超越;人向明月學會了沉靜,可以以一種淡泊的心情看待世間的是非坎坷,達到自己生命的一種真正的逍遙。
月亮的這種陰晴圓缺,折射到世界萬物和人生百態上,就是老子說的:“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有的東西殘缺了,實際上它獲得了另外一種“圓滿”——月亮隻有一彎月牙的時候,是一種“損”,一種缺失,但它已經蓄滿了生命,正在邁向圓滿,這就是“損之而益”。有的東西圓滿了,完成了,實際上卻逐漸走向殘缺——圓月當空,流光瀉地,是一種璀璨,一種“益”,但它的力量已經達到巔峰,無力再更圓一些、更亮一些,隻能慢慢消瘦下去,這就是“益之而損”了。用一種辯證與變化的心情去看明月,再把這樣的目光移到世間,我們就知道怎樣完成內心困惑的消解和平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