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曾經寫過一個樂府舊題,叫《結襪子》,歌頌了他特別心儀的兩個人:“燕南壯士吳門豪。”“燕南壯士”指的是高漸離。當年燕太子丹派荊軻刺殺秦王嬴政,在易水邊告別,白衣白冠相送,高漸離擊悲築,荊軻唱和,士皆垂淚涕泣,千古傳奇,永不消散,一直回蕩在我們的耳邊。荊軻一去不返,刺秦沒有成功。樂師高漸離,當年曾經目送荊軻遠去的這個人,接過義士的遺願,來到秦宮。因為高漸離擊築實在太感人,秦王也愛聽,但因為他是燕太子丹的門客,出於防備而弄瞎了他的眼。當大家都放鬆警惕的時候,高漸離舉起灌滿鉛的築循聲砸向秦王。一個盲人,在防備嚴密的宮廷上做這樣的事,是在賭命,劍客荊軻沒有刺殺成秦王,高漸離也當場斃命。從此秦王再也不敢接近六國的人。
“吳門豪”說的是專諸。專諸是一名劍客,受公子光的委托刺殺吳王僚。專諸裝扮成一個跛腳的廚師,烤好魚,獻給吳王僚的時候,突然抽出藏在魚腹中的寶劍——就是後來戲曲題材上不斷提到的魚腸劍,刺死了吳王僚。這也是一個賭命的豪士,完成了任務,自然也沒有生還的可能。
擊築的高漸離和刺客專諸這樣的豪俠烈士,抱著必死信念的勇士,就是李白心中真正不朽的英雄,所以他要寫“燕南壯士吳門豪,築中置鉛魚隱刀。感君恩重許君命,泰山一擲輕鴻毛”。什麼叫知遇之恩?一般人遇到賞識自己的君王,都願意為他鞠躬盡瘁,盡心盡力,輔佐江山,建立功勳,這已經算是很大的回報了。在李白看來依然不夠,他是“感君恩重許君命”的人,誰給他“知遇之恩”,他願意用自己的性命去回報。司馬遷“注釋1”曾經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注釋2”在李白看來,“感君恩重許君命,泰山一擲輕鴻毛”,生命雖然重如泰山,但必要時不惜果決一擲,可以輕如鴻毛。
李白用了一生等待可以讓他性命相報的君王,而不希望自己隻是一個空度時日的翰林待詔,寫三首《清平調》“注釋3”,歌頌歌舞升平。他希望君王能夠讓他施展治國安邦的抱負。李白曾經寫過《塞下曲》“注釋4”。“五月天山雪,無花隻有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這是典型的邊塞詩篇。人間四月芳菲盡,但在天山之上,五月還在飛雪,沒有燦爛的花,隻有入骨的寒。“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折楊柳”是離別的曲子,為什麼他還心儀這個地方?因為這種曲子最常在軍隊裏聽到,他不是去觀光,而是去從軍,“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邊關的歲月,沒有安眠的時候,永遠都在征戰之中,但是他們心甘情願。李白還寫過古樂府的詩題《從軍行》:“百戰沙場碎鐵衣,城南已合數重圍。突營射殺呼延將,獨領殘兵千騎歸。”這是李白的邊關夢。他想做一個英勇的將軍,哪怕身上的金甲鐵衣都已經破碎,哪怕遭敵軍重重包圍,他也能夠帶領自己的少數部隊突人對方的大營,擊殺對方的將帥,班師凱旋,建功立業。這樣的氣概,不是所有文人都能有的。正如同時代另一位優秀的詩人楊炯宣言的那樣,“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注釋5”他說他就算是當個小隊長,都比做一個書生強。一個時代有多大的夢,要看這個時代有多大的疆場。李白這樣的詩人劍客,產生在大唐,可以說是一個時代的氣概和民族心理,成就了英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