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市委常委會議,雖然一向嚴肅,但是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的低沉。
程一路把筆記本和茶杯放到桌上,幾乎能聽得見茶杯與桌子接觸的聲音。他自己差點嚇了一跳。大家的頭都低著,任懷航的手正在頭發上摩挲。隻有王士達,情緒依然很好。粗短的脖子好像直接架在肩膀上一樣,碩大而堅硬地搖晃著。
王士達剛從北京回來,南州新機場的設計方案被上麵正式立項了,這應該是南州曆史上的一件大事。原來的南州機場還是國民黨潰退時留下的,大型飛機無法起飛。這個項目已經跑了好幾年了,現在終於初步定下來,按理說是件喜事。在座的各位常委都已經知道,可是就是沒有一個人把這種涉及南州未來的大喜事說出來,大家都把它放在心裏。另外一種氣氛籠罩了所有人的心。
任懷航把手從頭上放下來,然後喝了口茶,宣布會議開始。他今天破天荒地也是出乎大家意料的,就是第一個說出了南州新機場項目立項的消息:“大家知道,南州新機場項目已經搞了很多年了,凝聚了南州所有幹部和老百姓的心血和期盼。這是南州經濟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一件喜事。我建議,請有關新聞媒體,迅速全麵地報道南州新機場立項的情況,真實地反映南州經濟建設的成就。使老百姓看到我們的班子是團結的、有戰鬥力的,是能帶領全市人民奔向小康社會的堅強的領導班子。”
任懷航說完看了看大家,汪衛立即表態說馬上組織日報、晚報和電視台,搞一個係列節目。任懷航插話道:“不僅僅要報道新機場,還要全麵反映南州這幾年來的經濟社會變化。宣傳力度要大,節目製作上既要宏觀,也要微觀。”
王士達的眼睛一直盯著任懷航,這會兒,他的脖子比剛才要白一些了。程一路看著:任懷航今天走這一招,一定也是另有原因的。一個地方的矛盾,最重要的其實就是兩個一把手的矛盾。因為兩個一把手,又帶來其他不同性質不同層麵的矛盾。任懷航選擇在會議一開始,宣布這個由王士達市長專門爭取到的項目,可謂用心良苦。他是向王士達伸出了橄欖枝嗎?還是……程一路無法猜透。任懷航的高明,程一路一直是很敬佩的。在官場上,如果說沒有一定的手腕,隻靠著老老實實地幹,一般情況下,想有更大的作為,是不太可能的。聰明的人,要麼先打擊對方,要麼先安撫對方。隻有對方穩了,才能為實現自己的想法找到通道。
任懷航清了清嗓子,開始了會議的第二個議題——黃川案件。
黃川已經死了,但是,對黃川的調查並沒有因為黃川的自殺而結束,這也正是讓南州官場頭疼的事。光天珍還在南州,她手裏拿著黃川自殺前留下的兩萬字的彙報材料。作為南州市委,對黃川問題當然不能一直包著。黃川的家屬就提出來:人死了,更要有個交代。任懷航先道:“黃川的問題,大家也都清楚了。經過調查組的調查和他本人的彙報,他在經濟上有一定的錯誤。而且數字不小。這令我們痛心啦!一個受黨培養多年的幹部,就這樣走向腐敗,走向墮落,我們要認真的分析,認真地總結。當然,問題的出現,主要責任在黃川自己,但是市委也要承擔領導責任。作為市委的一把手,我先在這裏向大家檢討。”任懷航說著作出了沉痛的表情,停了一會兒,繼續道:“對黃川的處理,請大家提提意見。”
會議室一下子沉寂了,連喝水的聲音,都清晰起來。
任懷航也知道,這樣的議題不點名是沒有人先說話的,就點了紀委書記高曉風,請他先說。高曉風撓著頭皮,慢吞吞地開了口:“黃川的案件是建國以來南州出現的涉案數額最大的經濟案件,而且時間短,涉案人數多。不僅僅黃川,還有一些處級領導幹部也牽涉其中。我的意見是:正式立案,成立專案組。”
“我讚成曉風同誌的意見,不僅僅要立案,而且要一查到底。一個財政局長,才到南州四年,就在經濟上犯了這麼大的錯誤,不嚴肅查處,無法麵對南州人民。”王士達說著臉又開始紅了。
王士達一說,其他人事實上就不太好說話了。常振興朝任懷航看看,任懷航卻正低著頭,仿佛在思考什麼。窗外的雨還在下,雨聲不斷地滴答進來。
任懷航終於從麵前的筆記本上抬起了頭,望望大家,說:“都說啦,好,那我說說。黃川案件,我剛才也說了,主要是個人問題。一個人要走向腐敗走向墮落,首先是思想上的腐敗,行為上的墮落。我們黨的原則曆來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對黃川案件,也要抱著這種態度。在分清領導責任的同時,重點是對他自身的問題進行調查。我堅決反對事態擴大化,不能因為黃川,搞得南州人心惶惶。大家好好地想想,南州這幾年經濟發展的成就,主要靠的是什麼?就是穩定,就是團結,就是擰成一股繩。前幾天,我向省委彙報,省委主要領導也同意我的觀點。因此,我提議:一是成立黃川問題專案組,由高曉風書記擔任組長,配合省調查組工作。二是從現在起要在南州全麵宣傳經濟發展的成效,讓老百姓看到南州的發展,向往南州的未來。同時,在幹部黨員中開展反腐敗教育,以此為鑒,防患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