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雷行動的計劃中,分四個步驟--
第一步是:選派人手,分配任務。
第二步是:易容改扮,分批下山。
第三步是:集合待命,準備出擊。
第四步才是正式行動。
現在開始進行的隻不過是第一步,進行的過程已令人膽戰心驚。
大廳中氣氛的沉重和緊張已達到頂點,老刀把子才站起來。
“這世界上有很多人早就該死了,卻沒有人敢去製裁他們,有很多事早就該做了,卻沒有人敢去做,現在我們就是要去對付這些人,去做這些事。”
陸小鳳發現這個人的確是個天生的首領,不但沉著冷靜,計劃周密,而且口才極好,隻用幾句話就已將這次行動解釋得很清楚。
“我們的行動就像是天上的雷霆霹靂一樣,所以就叫作天雷行動。”
廣闊的大廳中隻能聽到呼吸聲和心跳聲,每個人都在等著他說下去。
老刀把子的聲音停頓了很久,就好像暴風雨前那片刻靜寂,又好像特地要讓大家心裏有個準備,好聽那一聲石破天驚的雷霆霹靂。
“我們第一次要對付的有七個人。”他又停頓了一下,才說出這七個人的名字,“武當石雁、少林鐵肩、丐幫王十袋、長江水上飛、雁蕩高行空、巴山小顧道人,和十二連環塢的鷹眼老七。”
本已很靜寂的大廳,更死寂如墳墓,連呼吸心跳聲都已停止。
陸小鳳雖然早知道他要做的是件大事,可是每聽他說一個字,還是難免吃一驚。
過了很久,才有人開始擦汗,喝酒,還有幾個人竟悄悄躲到桌下去嘔吐。
老刀把子的聲音卻更鎮定:“這次行動若成功,不但必能令天下轟動,江湖側目,而且對大家都有好處。”他再次停頓,“我已將這次行動的每一個細節都計劃好,本該絕對有把握成功的,隻可惜每件事都難免有意外,所以這次行動還是難免有危險,所以我也不勉強任何人參加。”
他目光掃視,穿透竹笠,刀鋒般從每個人臉上掠過:“不願參加的人,現在就可以站起來,我絕不勉強。”
大廳中又是一陣靜寂,老刀把子又緩緩坐下,居然又添了半杯酒。
陸小鳳也忍不住去拿酒杯,才發現自己的掌心已開始冒汗。
直到這時,還沒有一個人站起來,卻忽然有人問:“不願參加的人,以後是不是還可以留在這裏?”
老刀把子的回答很確定:“是的,隨便你要留多久都行。”
問話的人又遲疑片刻,終於慢慢地站起來,肚子也跟著凸出。
陸小鳳忽然想起這個人是誰了,在二十年前,江湖中曾經有四怪,一個奇胖,一個奇瘦,一個奇高,一個奇矮。
奇胖如豬的那個人就叫作朱菲,倒過來念就成了“肥豬”。
可是認得他的人,都知道他非但不是豬,而且十分能幹,跟他交過手的人,更不會認為他是豬,因為他不但出手快,而且手也狠,一手地趟刀法“滿地開花八十一式”,更是武林少見的絕技。
陸小鳳知道這個人一定就是朱菲,卻想不到第一個站起來的人會是他。
朱菲並不是膽小怕死的人。
“可是我不能去。”他有理由,“因為我太胖,目標太明顯,隨便我怎麼樣易容改扮,別人還是一眼就可以認出我。”
這理由很不錯。甚至老刀把子都不能不承認,卻又不禁覺得很惋惜。
朱菲的地趟功夫,江湖中至今無人能及,這種人才老刀把子顯然很需要。
可是他隻不過輕輕歎了口氣,並沒有說什麼。
所以別的人也有膽子站起來--有了第一個,當然就會有第二個,然後就愈來愈多。
老刀把子一直冷冷地看著,不動聲色,直到第十三個人站起來,他才聳然動容。
這個人相貌平凡,表情呆板,看來並不起眼。
可是一個人若能令老刀把子聳然動容,當然絕對不會是個平凡的人物。
老刀把子道:“你也不去?”
這人麵上毫無表情,淡淡道:“你說不去的人站起來,我已站起來。”
老刀把子道:“你為什麼不去?”
這人道:“因為我的水靠和魚刺全不見了。”
這句話說出來,陸小鳳也不禁聳然動容,他實在想不到這個平凡呆板的人,就是昔年南海群劍中名聲僅次於白雲城主的六位島主之一。
這個人竟是“飛魚島主”於還!
在陸上,白雲城主是名動天下的劍客,在水裏,他卻絕對比不上於還。
老刀把子的這次任務,顯然也很需要一個水性精熟的人。
隻聽“啵”的一聲,他手裏的酒杯突然碎了,粉碎。
也就在這時,一聲慘呼響起,坐在杜鐵心身旁的一個人剛站起來,又倒下去,整個人撲倒在桌上,壓碎了一片杯盞,酒汁四溢。然後大家就看見一股鮮血隨著酒汁溢出,染紅了桌布。
杜鐵心手裏的一雙筷子也早已變成紅的,當然也是被鮮血染紅的。
於還霍然回頭:“你殺了他?”
杜鐵心承認:“這還是我第一次用筷子殺人。”
於還道:“你為什麼殺他?”
杜鐵心道:“因為他知道的秘密已太多,他活著,我們就可能會死。”
他用沾著血的筷子夾了塊幹貝,慢慢咀嚼,連眼睛都沒有眨。
“辣手無情”杜鐵心,本來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於還盯著他,緩緩道:“他知道多少秘密,我也同樣知道,你是不是也要殺了我?”
杜鐵心冷冷道:“是的。”
他還是連眼睛都沒有眨:“不去的人,一個都休想活著走出這屋子。”
於還臉色變了,還沒有開口,已有人搶著道:“這話若是老刀把子說的,我也認命了,可是你……”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旁邊已忽然有根筷子飛來,從他左耳穿進,右耳穿出。
那個沒有牙的老婆婆手裏的筷子已隻剩下一根,正在歎著氣喃喃自語:“雙木橋好走,獨木橋難行,看來我隻好用手抓著吃了。”
她果然用手抓起塊排骨來,用僅有的兩個牙齒啃得津津有味。
“嘩啦啦”一聲響,那耳朵裏穿著筷子的人也倒了下去,壓碎了一片碗盞。
本來站著的人已有幾個想偷偷坐下。
杜鐵心冷冷道:“已經站起來的,就不許坐下。”
朱菲忍不住道:“這是誰的意思?”
杜鐵心道:“是我們大家的意思。”
朱菲遲疑著,終於勉強笑了笑,道:“其實我並不是不想去,隻可惜我太胖了,若是我要去,除非把我像麵條一樣搓細點。”
杜鐵心道:“好,搓他!”
那個圓臉大頭的小矮子忽然跳起來,大聲道:“我來搓。”
他的頭大如鬥,身子卻又細又小,站著的時候,就像是半截竹筷子插著個圓柿子,實在很滑稽可笑。
朱菲卻笑不出,連臉色都變了,這個人站在他麵前就像是個孩子,他卻對這個人怕得要命。
看看他臉上的驚懼之色,再看看這個人的頭,陸小鳳的臉色也變了。
難道這個人就是西極群鬼中,最心黑手辣的“大頭鬼王”司空鬥?
他沒有看錯,朱菲果然已喊出了這名字:“司空鬥,這件事與你無關,你想幹什麼?”
司空鬥道:“我想搓你。”
他手裏也有雙筷子,用兩隻手夾在掌心,就好像已將這雙筷子當作了朱菲,用力搓了幾搓,掌心忽然一股粉末白雪般落下來。
等他攤開手掌,筷子已不見了,他竟用一雙孩子的小手,將這雙可以當作利劍殺人的筷子,搓成了一堆粉末。
朱菲的臉已扭曲,整個人都仿佛軟了,癱在椅子上,可是等到司空鬥作勢撲起時,他忽然往桌下一鑽,雙肘膝蓋一起用力,眨眼間已鑽過了七八張桌子,動作之敏捷靈巧,無法形容。
隻可惜桌子並不是張張都連接著的,司空鬥已飛身而起,十指箕張,看準了他一從桌下鑽出,立刻淩空下擊。
誰知朱菲的動作更快,右肘一挺,又鑽入了對麵的桌下。
隻聽“噗”的一聲,司空鬥十指已洞穿桌麵,等他的手拔出來,桌上就多了十個洞。
朱菲索性賴在桌下不出來了,司空鬥右臂一掃,桌上的碗盞全被掃落,湯汁酒菜都灑在一個人身上,一個安靜沉默的黑衣老人。
司空鬥反手一掌,正想將桌子震散,突聽一個人道:“等一等。”
一雙筷子伸過來,尖端朝上,指著他的脈門,司空鬥這一掌若是拍下去,這隻手就休想再動了。
幸好他反應還算快,立刻硬生生地挫住了掌勢。
四個黑衣老者還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裏,冷冷地看著他。
司空鬥好像直到現在才看見他們,咧開大嘴一笑道:“能不能勞駕四位把桌子下那條肥豬踢出來?”
身上濺了酒汁的黑衣老者冷冷道:“不能。”
司空鬥道:“你想護著他?”
黑衣老者道:“你不犯我,我不犯人。”
司空鬥道:“誰犯了你?”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鬥不笑了:“犯了你又怎麼樣?”
黑衣老者道:“人若是犯我,就不是人。”
司空鬥道:“誰不是人?”
黑衣老者道:“你。”
司空鬥冷笑道:“我本就不是人,是鬼。”
黑衣老者道:“也不是鬼,是畜生。”
他冷冷地接著道:“我不殺你,隻殺畜生,殺一兩個畜生,不能算開殺戒。”
司空鬥雙拳一握,全身的骨節都響了起來,圓盆般的臉已變成鐵青色。
老刀把子忽然道:“這個人我還有用,吳先生放他一馬如何?”
黑衣老者沉吟著,終於點頭,道:“好,我隻要他一隻手。”
司空鬥又笑了,大笑,笑聲如鬼哭。
他左手練的是白骨爪,右手練的黑鬼爪,每隻手上都至少有二十年苦練的功力,要他的一隻手等於要他的半條命。
黑衣老者道:“我就要你的左手。”
司空鬥道:“好,我給你!”
“你”字出口,雙爪齊出,一隻手已變得雪白,另一隻手卻變成漆黑。
他已將二十年的功力全都使了出來,隻要被他指尖一觸,就算是石人也得多出十個洞。
黑衣老者還是端坐不動,隻歎了口氣,長袖流雲般卷出。
隻聽“咯”的一響,如拗斷蘿卜,接著又是一聲慘叫。
司空鬥的人已經飛了出去,撞上牆壁,當他滑下來就不能動了,雙手鮮血淋漓,十指都已經被拗斷。
黑衣老者歎了口氣,道:“我本來隻想要你一隻手的。”
另一個白發老者冷冷道:“隻要一隻手,用不著使出七成力。”
黑衣老者道:“我已有多年未出手,力量已捏不準了,我也高估了他。”
白發老者道:“所以你錯了,畜生也是一條命,你還是開了殺戒。”
黑衣老者道:“是,我錯了,我佛慈悲。”
四個人同時雙手合十,口誦佛號,慢慢地站了起來,麵對老刀把子:“我等先告退,麵壁思過三日,以謝莊主。”
老刀把子居然也站起來,道:“是他自尋死路,先生何必自責?”
黑衣老者道:“莊主如有差遣,我等必來效命。”
老刀把子仿佛鬆了口氣,立刻拱手道:“請。”
黑衣老者道:“請。”
四個人同時走出去,步履安詳緩慢,走到陸小鳳麵前,忽然停下。
白發老者忽然問道:“陸公子可曾見到苦瓜上人?”
陸小鳳道:“去年見過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