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實在不願被他看見,卻又偏偏躲不了,他顯然也是到聽竹小院中去的,有很多朋友已經在那裏等著他,他的朋友都是身份極高的武林名人。
木道人、高行空,和鷹眼老七都在,還有那高大威猛的老人--這人究竟是什麼身份?
一個修飾整潔,白麵微須的中年道者,正是巴山小顧。
一個衣著樸素,態度恬靜,永遠都對生命充滿了信心和愛心的年輕人,卻是久違了的花滿樓。
沒有人能看得出他是瞎子,他自己仿佛也忘了這件事。
他雖然不能用眼睛去看,可是他能用心去看,去了解,去同情,去關懷別人。
所以他的生命永遠是充實的。
陸小鳳每次看見他的時候,心裏都湧起了一陣說不出的溫暖。
那不僅是友情,還有種發自內心的尊敬。
雲房中精雅幽靜,陸小鳳進去的時候,他們正在談論木道人那天在酒樓上看見的事。
對這個話題陸小鳳無疑也很有興趣,故意將每件事都做得很慢,盡量不讓自己的臉去對著這些人。
他們對他卻完全沒有注意,談話並沒有停頓。
“西門吹雪說的是真話。”木道人的判斷一向都很受重視,“能接得住他一輪快攻,絕不會超出三個人。”
“你也看不出那黑衣蒙麵劍客的來曆?”問話的是巴山小顧。
他自己也是劍法名家,家傳七七四十九手回風舞柳劍,與武當的兩儀神劍、昆侖的飛龍大九式,並稱為玄門三大劍法。
“那人的出手輕靈老練,功力極深,幾乎已不在昔年老顧之下。”木道人目中帶著深思之色,“最奇怪的是,他用的竟仿佛是武當劍法,卻又比武當劍法更鋒銳毒辣。”
“你看他比你怎麼樣?”這次問話的是王十袋,隻有他才能問出這種話。
木道人笑了笑:“我這雙手至少已有十年未曾握劍了。”
“你的手不會癢?”
“手癢的時候我就去拿棋子和酒杯。”木道人笑道,“那不但比握劍輕鬆愉快,而且也安全得多。”
“所以那天你就一直袖手旁觀。”
“我隻能袖手旁觀,我手裏不但有酒杯,還提著個酒壺。”
“你說的那位以酒為命的朋友是誰?”
“那人據說是個告老還鄉的京官,我看他卻有點可疑。”鷹眼老七搶著說。
“可疑?”
“他雖然盡量作出老邁顢頇的樣子,其實腳下的功夫卻很不弱,一跤從樓上跌下去,居然連一點事都沒有,看他的樣子,就像是我們一個熟人。”
聽到這裏,陸小鳳的一顆心幾乎已跳出腔子,隻想趕緊開溜。
“你看他像誰?”
“司空摘星。”
陸小鳳立刻鬆了口氣,又不想走了。
他們又開始談論那四個行跡最神秘的老頭子。
“那四個人非但功力都極深,而且路數也很接近。”木道人苦笑著道,“像那樣的人,一個已很難找,那天卻忽然同時出現了四個,簡直就像是忽然從天上掉下來的。”
高行空沉吟著,緩緩道:“更奇怪的是,他們的神情舉動看來都差不多,就連麵貌好像都有點相似,就好像是兄弟。”
“兄弟?”鐵肩皺了皺眉,“像這樣的兄弟,我隻知道……”
他沒有說下去,他一向不是個輕易下判斷的人,他的身份地位,也不能輕易下判斷。
可是在座的這些老江湖們,顯然已聽出了他的意思:“你說的是虎豹兄弟?”
鐵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木道人又笑了:“就算他們還在人世,也絕不會帶著‘滿翠樓’的姑娘去喝酒的。”
“滿翠樓的姑娘?”王十袋搶著道,“你對這種事好像蠻內行的,你是不是也去過滿翠樓?”
“我當然去過。”木道人悠然而笑,“隻要有酒喝,什麼地方我都去。”
王十袋也大笑:“這老道說話的口氣,簡直就跟陸小鳳一模一樣。”
話題好像已轉到陸小鳳身上。
陸小鳳又準備開溜。
鷹眼老七忽然道:“還有件事我更想不通。”
木道人道:“什麼事?”
鷹眼老七道:“一個告老還鄉的京官,怎麼會忽然變成了火工道士?”
陸小鳳手腳冰冷,再想走已太遲。
鷹眼老七已飛身而起,擋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你不能走。”
陸小鳳好像很吃驚:“我為什麼不能走?”
鷹眼老七道:“因為我想不通這件事,隻有你能告訴我。”
高行空也跳了起來:“不錯,他就是那位以酒為命的朋友,他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幽雅的雲房,忽然充滿殺氣。
無論誰做了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一個月中總難免要殺三五個人的。
高行空陰鷙冷酷,也是江湖中有名的厲害人物。
隻要他們一開始行動,就有殺機。
他們一前一後,已完全封死了陸小鳳的退路,陸小鳳就算能長出十對翅膀來,也很難從這屋子裏飛出去。
隻不過世上假如還有一個人能從這屋裏逃出去,這個人一定就是陸小鳳。
他忽然大笑:“我好像輸了。”
鷹眼老七冷冷道:“你輸定了。”
陸小鳳道:“我生平跟別人打賭不下八百次,這一次輸得最慘。”
鷹眼老七道:“打賭,賭什麼?”
陸小鳳道:“有個人跟我賭,隻要我能在這屋裏耽一盞茶工夫,還沒有被人認出來,他就輸給我一頓好酒,否則他從此都要叫我混蛋。”
鷹眼老七冷笑。
他根本不信那一套,卻還是忍不住要問:“跟你打賭的這個人是誰?”
陸小鳳道:“他自己當然也是個混蛋,而且是個特大號的混蛋。”
鷹眼老七道:“誰?”
陸小鳳道:“陸小鳳。”
這名字說出來,大家都不禁聳然動容:“他還沒有死?”
陸小鳳道:“死人怎麼會打賭?”
鷹眼老七道:“他的人在哪裏?”
陸小鳳抬起頭,向對麵的窗戶招了招手,道:“你還不進來?”
大家當然都忍不住要朝那邊去看,他自己卻趁機從另一邊溜了。
兩邊窗子都是開著的,他箭一般躥了出去,一腳踹在屋簷上。
屋簷塌下來的時候,他又已藉力掠出五丈。
後麵有人在呼喝,每個人的輕功都很不錯,倒塌的屋簷雖然能阻攔他們一下子,他們還是很快就會追出來的。
陸小鳳連看都不敢回頭去看。
道觀的建築古老高大而空闊,雖然有很多藏身之處,他卻不敢冒險。
今天已是十三,該到的人已全都到了,到的人都是高手。
無論藏在哪裏,都可能被人找到,無論被誰找到,要想脫身都很難。
他當然也不能逃下山去,今天的事,他既不能錯過,也不願錯過。
三五個起落後,對麵已有人上了屋脊,後麵當然也有人追了過來。
接著,左右兩邊也出現了人影,前後左右四路包抄,他幾乎已無路可走。
他隻有往下麵跳。
下麵的人仿佛更多,四麵八方都已響起了腳步聲。
他轉過兩三個屋角,忽然發現前麵有個人在冷冷地看著他,馬臉上全無表情,竟是彭長淨的師弟,火工道人的副總管長清。
陸小鳳吃了一驚,勉強笑道:“你好。”
長清冷冷地道:“我不好,你更不好,我隻要大叫一聲,所有的人都會趕到這裏來,就算你能一下子打倒我,也沒有用。”
陸小鳳苦笑道:“你想怎麼樣?”
長清道:“我隻想讓你明白這一點。”
陸小鳳道:“我已經明白了。”
長清道:“那麼你就最好讓我把你抓住,以後對你也有好處。”
陸小鳳歎了口氣,道:“好吧,反正我遲早總是逃不了的,倒不如索性賣個交情給你。”
長清眼睛亮了,一個箭步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