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張翼德怒鞭督郵 何國舅謀誅宦豎(2 / 3)

劉玄德這一招不弱,也符合他一派仁心的性格。在中國封建文化傳統中,儒家所提倡的“仁”,是具有強大感召力的精神支柱,乃至於進入21世紀的今天,非“仁”的一切,仍不被普通老百姓接受。“仁”,這種寬泛的人道主義,是植根在中國這塊土壤中的。

至此,魏蜀吳格局初見端倪,這是《三國演義》戲劇性巧遇式的習慣寫法。

有功俱授官,獨劉備冷落,看來幹部子弟優於平民百姓,古亦如此。靠人情打通關節,毫不奇怪。否則還成什麼世界呢?

三人鬱鬱不樂,上街閑行。正值郎中張鈞車到,玄德見之,自陳功績。鈞大驚,隨入朝見帝,曰:“昔黃巾造反,其原皆由十常侍賣官鬻爵,非親不用,非仇不誅,以致天下大亂。今宜斬十常侍,懸首南郊,遣使者布告天下,有功者重加賞賜,則四海自清平也。”十常侍奏帝曰:“張鈞欺主。”帝令武士逐出張鈞。十常侍共議:“此必破黃巾有功者,不得除授,故生怨言。權且教省家銓注微名,待後卻再理會未晚。”因此玄德除授定州中山府安喜縣尉,克日赴任。玄德將兵散回鄉裏,止帶親隨二十餘人,與關、張來安喜縣中到任。署縣事一月,與民秋毫無犯,民皆感化。到任之後,與關、張食則同桌,寢則同床。如玄德在稠人廣坐,關、張侍立,終日不倦。到縣未及四月,朝廷降詔:凡有軍功為長吏者,當沙汰。玄德疑在遣中。適督郵行部至縣,玄德出郭迎接,見督郵施禮。督郵坐於馬上,惟微以鞭指回答。關、張二公俱怒。及到館驛,督郵南麵高坐,玄德侍立階下。良久,督郵問曰:“劉縣尉是何出身?”玄德曰:“備乃中山靖王之後,自涿郡剿戮黃巾,大小三十餘戰,頗有微功,因得除今職。”督郵大喝曰:“汝詐稱皇親,虛報功績。目今朝廷降詔,正要沙汰這等濫官汙吏。”玄德喏喏連聲而退。歸到縣中,與縣吏商議。吏曰:“督郵作威,無非要賄賂耳。”玄德曰:“我與民秋毫無犯,那得財物與他?”次日,督郵先提縣吏去,勒令指稱縣尉害民。玄德幾番自往求免,俱被門役阻住,不肯放參。

處境相當淒慘。

也真是沒意思。

居然滿足,可見原本欲望並不高。所謂“時勢造英雄”,是曆史把劉、關、張推到鼎分三立的鬥爭架構上的。

此時的劉玄德,還找不到感覺呢!

出身論的老祖宗在此,失敬失敬!沒想到那些倡“紅五類”論者的前輩,卻是這位被張飛打得屁滾尿流的督郵,太不給“根正苗紅”的同誌長臉了。

騎在群眾頭上作威作福的小官僚,最可惡。

卻說張飛飲了數杯悶酒,乘馬從館驛前過,見五六十個老人皆在門前痛哭。飛問其故,眾老人答曰:“督郵逼勒縣吏,欲害劉公。我等皆來苦告,不得放人,反遭把門人趕打。”張飛大怒,睜圓環眼,咬碎鋼牙,滾鞍下馬,徑入館驛,把門人那裏阻擋得住?直奔後堂,見督郵正坐廳上,將縣吏綁倒在地。飛大喝:“害民賊,認得我麼?”督郵未及開言,早被張飛揪住頭發,扯出館驛,直到縣前馬樁上縛住,攀下柳條,去督郵兩腿上著力鞭打,一連打折柳條十數枝。玄德正納悶間,聽得縣前喧鬧,問左右,答曰:“張將軍綁一人在縣前痛打。”玄德忙去觀之,見綁縛者乃督郵也。玄德驚問其故。飛曰:“此等害民賊,不打死等甚!”督郵告曰:“玄德公,救我性命!”玄德終是仁慈的人,急喝張飛住手。傍邊轉過關公來,曰:“兄長建許多大功,僅得縣尉,今反被督郵侮辱。吾思枳棘叢中,非棲鸞鳳之所。不如殺督郵,棄官歸鄉,別圖遠大之計。”玄德乃取印綬,掛於督郵之頸,責之曰:“據汝害民,本當殺卻。今姑饒汝命,吾繳還印綬,從此去矣!”督郵歸告定州太守。太守申文省府,差人捕捉。玄德、關、張三人往代州,投劉恢。恢見玄德乃漢室宗親,留匿在家不題。

據正史,鞭督郵者是劉備而非張飛。但這頓飽揍,若是寫成劉備打,就不如猛張飛打來令人解恨了。

可惜敢如此大喝一聲者,千古以來有幾人?一片唯唯諾諾,人皆磕頭跪拜。所以清人龔自珍才有“萬馬齊暗”的哀歎吧?

關雲長對於朝廷的敬畏之心,和張翼德相差無幾。別看他殺黃巾以討功求賞,但也未必不敢毅然背反當局。劉玄德則大不相同了,一心要依靠這點皇族本錢的。

這一段,有聲有色,好場麵,好文字!在中國曆史上,婦寺幹政,弄臣作亂,閹豎擅權,指鹿為馬的醜惡政治現象,從來沒有絕跡,直至不久以前,我們還從一個女人的身上,看到這種曆史沉滓的泛起。大凡隻要有家長式的封建統治,缺乏最起碼的民主以及對權力的監督製約,光責備“唯女子小人難養也”,或什麼“禍水論”,是推卸不了這份曆史罪責的。

卻說十常侍既握重權,互相商議,但有不從己者誅之。趙忠、張讓差人問破黃巾將士索金帛,不從者奏罷職。皇甫嵩、朱雋皆不肯與,趙忠等俱奏罷其官。帝又封趙忠等為車騎將軍,張讓等十三人皆封列侯。朝政愈壞,人民嗟怨。於是長沙賊區星作亂,漁陽張舉、張純反,舉稱天子,純稱大將軍。表章雪片告急,十常侍皆藏匿不奏。一日,帝在後園與十常侍飲宴,諫議大夫劉陶徑到帝前大慟。帝問其故,陶曰:“天下危在旦夕,陛下尚自與閹宦共飲耶?”帝曰:“國家承平,有何危急?”陶曰:“四方盜賊並起,侵掠州郡,其禍皆由十常侍賣官害民、欺君罔上,朝廷正人皆去,禍在目前矣。”十常侍皆免冠跪伏於帝前,曰:“大臣不相容,臣等不能活矣,願乞性命,歸田裏,盡將家產以助軍資。”言罷痛哭。帝怒謂陶曰:“汝家亦有近侍之人,何獨不容朕耶?”呼武士推出斬之。劉陶大呼:“臣死不惜,可憐漢室天下四百餘年,到此一旦休矣。”武士擁陶出,方欲行刑,一大臣喝住,曰:“勿得下手!待我諫去。”眾視之,乃司徒陳耽。徑入宮中,來諫帝曰:“劉諫議得何罪而受誅?”帝曰:“毀謗近臣,冒瀆朕躬。”耽曰:“天下人民欲食十常侍之肉,陛下敬之如父母,身無寸功,皆封列侯,況封諝等結連黃巾,欲為內亂。陛下今不自省,社稷立見崩摧矣。”帝曰:“封謂作亂,其事不明。十常侍中,豈無一二忠臣?”陳耽以頭撞階而諫。帝怒,命牽出,與劉陶皆下獄。是夜,十常侍即於獄中謀殺之。假帝詔以孫堅為長沙太守,討區星。不五十日,報捷,江夏平。詔封堅為烏程侯,封劉虞為幽州牧,領兵往漁陽,征張舉、張純。代州劉恢以書薦玄德見虞。虞大喜,令玄德為都尉,引兵直抵賊巢,與賊大戰數日,挫動銳氣。張純專一凶暴,士卒心變。帳下頭目刺殺張純,將頭納獻,率眾來降。張舉見勢敗,亦自縊死。漁陽盡平。劉虞表奏劉備大功,朝廷赦免鞭督郵之罪,除下密丞,遷高堂尉。公孫瓚又表陳玄德前功,薦為別部司馬,守平原縣令。玄德在平原頗有錢糧軍馬,重整舊日氣象。劉虞平寇有功,封太尉。

屍敗蠅聚,肉腐蟲生,有這樣的昏君,方有這樣圍繞著他的佞臣。人們常記住趙高,而忘卻秦二世是致禍之由,那是不對的。

凡割掉了“那話兒”的人,不男不女,不陰不陽,必定是一個心理變態者。由於他不能人倫,全部的歇斯底裏,就表現在對於所有正常人的仇恨上。有些嬖幸的近侍寵臣,雖然“那話兒”還在,可能由於和這班閹人接觸太多的緣故,也會熏染出可怕的太監心理。

中平六年,夏四月,靈帝病篤,召大將軍何進入宮,商議後事。那何進起身屠家,因妹入宮為貴人,生皇子辨,遂立為皇後,進由是得權重任。帝又寵幸王美人,生皇子協。何後嫉妒,鴆殺王美人。皇子協養於董太後宮中。董太後乃靈帝之母,解瀆亭侯劉萇之妻也。初因桓帝無子,迎立解瀆亭侯之子,是為靈帝。靈帝入繼大統,遂迎養母氏於宮中,尊為太後。董太後嚐勸帝立皇子協為太子,帝亦偏愛協,欲立之。當時病篤,中常侍蹇碩奏曰:“若欲立協,必先誅何進,以絕後患。”帝然其說,因宣進入宮。進至宮門,司馬潘隱謂進曰:“不可入宮,蹇碩欲謀殺公。”進大驚,急歸私宅,召諸大臣,欲盡誅宦官。座上一人挺身出曰:“宦官之勢,起自衝、質之時,朝廷滋蔓極廣,安能盡誅?倘機不密,必有滅族之禍,請細詳之。”進視之,乃典軍校尉曹操也。進叱曰:“汝小輩,安知朝廷大事!”正躊躇間,潘隱至,言:“帝已崩。今蹇碩與十常侍商議,秘不發喪,矯詔宣何國舅入宮,欲絕後患,冊立皇子協為帝。”說未了,使命至,宣進速入,以定後事。操曰:“今日之計,先宜正君位,然後圖賊。”進曰:“誰敢與吾正君討賊?”一人挺身出曰:“願借精兵五千,斬關入內,冊立新君,盡誅閹豎,掃清朝廷,以安天下。”進視之,乃司徒袁逢之子、袁隗之侄,名紹字本初,見為司隸校尉。何進大喜,遂點禦林軍五千。紹全身披掛。何進引何顒、荀攸、鄭泰等大臣三十餘員,相繼而入,就靈帝柩前,扶立太子辨即皇帝位。百官呼拜已畢,袁紹入宮收蹇碩。碩慌走入禦園花陰下,為中常侍郭勝所殺。碩所領禁軍,盡皆投順。紹謂何進曰:“中官結黨,今日可乘勢盡誅之。”張讓等知事急,慌入告何後曰:“始初設謀,陷害大將軍者,止蹇碩一人,並不幹臣等事。今大將軍聽袁紹之言,欲盡誅臣等,乞娘娘憐憫。”何太後曰:“汝等勿憂,我當保汝。”傳旨宣何進入,太後密謂曰:“我與汝出身寒微,非張讓等焉能享此富貴?今蹇碩不仁,既已伏誅,汝何聽信人言,欲盡誅宦官耶?”何進聽罷,出謂眾官曰:“蹇碩設謀害我,可族滅其家,其餘不必妄加殘害。”袁紹曰:“若不斬草除根,必為喪身之本。”進曰:“我意已決,汝勿多言。”眾官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