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何才之有?但越是這等草包,爬到高位以後,越相信自己果然有了一份才氣,也搖頭擺尾起來,那實在是好笑的。
過了數日,允在朝堂見了董卓,趁呂布不在側,伏地拜請曰:“允欲屈太師車騎,到草舍赴宴,未審鈞意若何?”卓曰:“司徒見招,即當趨赴。”允拜謝歸家,水陸畢陳於前廳,正中設座錦繡鋪地,內外各設幃幔。次日晌午,董卓來到。允具朝服出迎,再拜起居。卓下車,左右持戟甲士百餘,簇擁入堂,分列兩旁。允於堂下再拜,卓命扶上,賜坐於側。允曰:“太師盛德巍巍,伊周不能及也。”卓大喜,進酒作樂。允極其致敬。天晚酒酣,允請卓入後堂,卓叱退甲士,允捧觴稱賀曰:“允自幼頗習天文,夜觀乾象,漢家氣數已盡,太師功德振於天下,若舜之受堯,禹之繼舜,正合天心人意。”卓曰:“安敢望此!”允曰:“自古有道伐無道,無德讓有德,豈過分乎!”卓笑曰:“若果天命歸我,司徒當為元勳。”允拜謝。堂中點上畫燭,止留女使進酒供食。允曰:“教坊之樂,不足供奉,偶有家伎,敢使承應。”卓曰:“甚妙。”允教放下簾櫳,笙簧繚繞,簇捧貂蟬,舞於簾外。有詞讚之曰:
李贄在評點《三國演義》時,至此大呼:“妙哉!貂蟬吾之師也,佛也,佛也。”這位明代的異類文人,對於一切離經叛道,抗眾徑行,為別人之不敢為,言別人之不敢言者,俱稱之為佛。因為他心目中的佛,除了大智慧外,還具有一種大無畏的精神。從這個角度考慮,擔當這樣重要角色,負有如此使命的貂蟬,倒也當得起李卓吾先生這樣評價。
原是昭陽宮裏人,驚鴻宛轉掌中身。隻疑飛過洞庭春。
按徹《梁州》蓮步穩,好花風嫋一枝新。畫堂香暖不勝春。
寫曆史小說,最忌以今喻古,一出現“時間差”,興味頓失。《梁州》一曲,始於唐代,用來講漢家的事,就有牛頭不對馬嘴的感覺了。又詩曰:
紅牙催拍燕飛忙,一片行雲到畫堂。
眉黛促成遊子恨,臉容初斷故人腸。
榆錢不買千金笑,柳帶何須百寶妝。
舞罷隔簾偷目送,不知誰是楚襄王。
舞罷,卓命近前。貂蟬入簾內,深深再拜。卓見貂蟬顏色美麗,便問:“此女何人?”允曰:“歌伎貂蟬也。”卓曰:“能唱否?”允命貂蟬執檀板低謳一曲。正是也:
一點櫻桃啟絳唇,兩行碎玉噴陽春。
丁香舌吐衡鋼劍,要斬奸邪亂國臣。
據考證,在唐代天文學著作《開元占經》一書中,引用失傳的《漢書通誌》,有這樣一句話:“曹操未得誌,先誘董卓,進貂蟬以惑其君。”按照《曹瞞傳》稱其“好音樂,倡優在側,常以日達夕”來看,他把一個歌舞伎送給董卓以達到施行美人計的目標,也不是沒有可能。但在曆代作者擁劉反曹的思想指導下,對史料加以取舍,曹操自然沒份,便成王允的榮光了。曆史這東西,尤其經演義以後,有其可信處,也有其相當不可信處,所以,古人這才發出“盡信書不如無書”的感慨吧!卓稱賞不已。允命貂蟬把盞,卓擎杯問曰:“青春幾何?”貂蟬曰:“賤妾年方二八。”卓笑曰:“真神仙中人也!”允起曰:“允欲將此女獻上太師,未審肯容納否?”卓曰:“如此見惠,何以報德?”允曰:“此女得侍太師,其福不淺。”卓再三稱謝。允即命備氈車,先將貂蟬送到相府。卓亦起身告辭。允親送董卓,直到相府,然後辭回。
乘馬而行,不到半路,隻見兩行紅燈照道,呂布騎馬執戟而來,正與王允撞見,便勒住馬,一把揪住衣襟,厲聲問曰:“司徒既以貂蟬許我,今又送與太師,何相戲耶?”允急止之,曰:“此非說話處,且請到草舍去。”布同允到家,下馬入後堂。敘禮畢,允曰:“將軍何故反怪老夫?”布曰:“有人報我,說你把氈車送貂蟬入相府,是何意故?”允曰:“將軍原來不知。昨日太師在朝堂中對老夫說:‘我有一事,明日要到你家。’允因此準備小宴等候,太師飲酒中間說:‘我聞你有一女,名喚貂蟬,已許我兒奉先。我恐你言未準,特來相求,並請一見。’老夫不敢有違,隨引貂蟬出拜公公。太師曰:‘今日良辰,吾即當取此女回去,配與奉先。’將軍試思,太師親臨,老夫焉敢推阻?”布曰:“司徒少罪。布一時錯見,來日自當負荊。”允曰:“小女稍有妝奩,待過將軍府下,便當送至。”布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