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之澤,五世而斬,這等窩囊廢的皇帝,也確實有氣數已盡的征兆了。
關雲長哪裏了解,漢獻帝此時此刻,不過是曹操手下的一個打工仔而已。
雲長問玄德曰:“操賊欺君罔上,我欲殺之,為國除害,兄何止我?”玄德曰:“投鼠忌器。操與帝相離隻一馬頭,其心腹之人周圍擁侍。吾弟若逞一時之怒,輕有舉動,倘事不成,有傷天子,罪反坐我等矣。”雲長曰:“今日不殺此賊,後必為禍。”玄德曰:“且宜秘之,不可輕言。”
曹操非不知也,佯作不知耳。否則,不會有煮酒論英雄一番比試。
卻說獻帝回宮,泣謂伏皇後曰:“朕自即位以來,奸雄並起,先受董卓之殃,後遭傕、汜之亂,常人未受之苦,吾與汝當之。後得曹操,以為社稷之臣,不意專國弄權,擅作威福,朕每見之,背若芒刺。今日在圍場上,身迎呼賀,無禮已極,早晚必有異謀。吾夫婦不知死所也。”伏皇後曰:“滿朝公卿俱食漢祿,竟無一人能救國難乎?”言未畢,忽一人自外而入曰:“帝後休憂,吾舉一人,可除國害。”帝視之,乃伏皇後之父伏完也。帝掩淚問曰:“皇丈亦知操賊之專橫乎?”完曰:“許田射鹿之事,誰不見之?但滿朝之中,非操宗族,則其門下,若非國戚,誰肯盡忠討賊?老臣無權,難行此事。車騎將軍國舅董承可托也。”帝曰:“董國舅多赴國難,朕躬素知。可宣入內,共議大事。”完曰:“陛下左右皆操賊心腹,倘事泄,為禍不淺。”帝曰:“然則奈何?”完曰:“臣有一計。陛下可製衣一領,取玉帶一條,密賜董承,卻於帶襯內縫一密詔以賜之。令到家見詔,可以晝夜畫策,神鬼不覺矣。”帝然之。伏完辭出。
漢獻帝劉協還不能算是昏庸之君,興平元年大旱,《後漢書》載:“是歲穀一斛五十萬,豆麥一斛二十萬,人相食啖,白骨委積,帝使侍禦史侯汶出太倉米豆,為饑人作糜粥,經日而死者無降,帝疑賦恤有虛,乃親於禦坐前量試作糜,方知非實。”一個皇帝能做到這樣,也就難能可貴了。但整個漢王朝至此已衰頹腐朽,不可複振,因此他的任何作為,都無濟於事。尤其還幻想複辟,組織陰謀集團,逆時代潮流而動,自然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帝乃自作一密詔,咬破指尖,以血寫之,暗令伏皇後縫於玉帶紫錦襯內,卻自穿錦袍,自係此帶,令內史宣董承入。承見帝,禮畢,帝曰:“朕夜來與後說霸河之苦,念國舅大功,故特宣入慰勞。”承頓首謝。帝引承出殿,到太廟,轉上功臣內閣。帝焚香禮畢,引承觀畫像。中間畫漢高祖容像,帝曰:“吾高祖皇帝起身何地?如何創業?”承大驚,曰:“陛下戲臣耳!聖祖之事,何為不知?高皇帝起自泗上亭長,提三尺劍,斬蛇起義,縱橫四海,三載亡秦,五年滅楚,遂有天下,立萬世之基業。”帝曰:“祖宗如此英雄,子孫如此懦弱,豈不可歎!”因指左右二輔之像曰:“此二人非留侯張良、酂侯蕭何耶?”承曰:“然也。高祖開基創業,實賴二人之力。”帝回顧左右較遠,乃密謂承曰:“卿亦當如此二人立於朕側。”承曰:“臣無寸功,何以當此?”帝曰:“朕想卿西都救駕之功,未嚐少忘,無可為賜。”因指所著袍帶曰:“卿當衣朕此袍,係朕此帶,常如在朕左右也。”承頓首謝。帝解袍帶賜承,密語曰:“卿歸可細觀之,勿負朕意。”承會意,穿袍係帶,辭帝下閣。
手法拙劣,不敗才怪!此時還講什麼大道理?如果還要尋求共識的話,托付衣帶詔豈不太冒失了嗎?
早有人報知曹操曰:“帝與董承登功臣閣說話。”操即入朝來看。董承出閣,才過宮門,恰遇操來,急無躲避處,隻得立於路側施禮。操問曰:“國舅何來?”承曰:“適蒙天子宣召,賜以錦袍玉帶。”操問曰:“何故見賜?”承曰:“因念某舊日西都救駕之功,故有此賜。”操曰:“解帶我看。”承心知衣帶中必有密詔,恐操看破,遲延不解。操叱左右急解下來,看了半晌,笑曰:“果然是條好玉帶。再脫下錦袍來借看。”承心中畏懼,不敢不從,遂脫袍獻上。操親自以手提起,對日影中細細詳看;看畢,自己穿在身上,係了玉帶,回顧左右曰:“長短如何?”左右稱美。操謂承曰:“國舅即以此袍帶轉賜與吾何如?”承告曰:“君恩所賜,不敢轉贈。容某別製奉獻。”操曰:“國舅受此衣帶,莫非其中有謀乎?”承驚曰:“某焉敢?丞相如要,便當留下。”操曰:“公受君賜,吾何相奪?聊為戲耳。”遂脫袍帶還承。
國中擅告密者,眾矣!
政變和複辟,是中國過去數千年宮廷鬥爭中的家常便飯,同樣也是世界上缺乏民主和文明的極權統治國家裏時不時發生的事情。一個國家裏麵,隻要存在著擁有權力但有統治危機的集團,和企圖奪取(恢複)權力的、已經羽翼豐滿並且躍躍欲試的集團,這兩股敵對的政治(軍事)集團,進行流血或不流血的對抗,便是不可避免的。漢獻帝這次衣帶詔行動,是在曹操的統治絕對鞏固,而反曹操的各派勢力尚未集結的時機,而且又在曹操控製的許都地區,無論在時間和空間的選擇上,都是錯誤的,怎能不失敗呢?
承辭操歸家。至夜,獨坐書院中,將袍仔細反覆看了,並無一物。承思曰:“天子賜我袍帶,命我細觀,必非無意。今不見甚蹤跡,何也?”隨又取玉帶檢看,乃白玉玲瓏,碾成小龍穿花,背用紫錦為襯,縫綴端整,亦並無一物。承心疑,放於桌上反覆尋之。良久,倦甚,正欲伏幾而寢,忽然燈花落於帶上,燒著背襯。承驚拭之,已燒破一處,微露素絹,隱見血跡;急取刀拆開視之,乃天子手書血字密詔也。詔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