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策要是生在今天,恐怕也就不會生氣,不會震怒到這種程度了。恐怕他簡直來不及生氣,而且也絕對犯不著震怒了。麵對現代社會裏形形色色的於吉,他縱然是小霸王,也隻有目瞪口呆的份兒。
這些現代於吉,無一不披著科學的外衣,無一不打著堂而皇之的旗號,而且也無一不是被官方、半官方、有識之士、有相當知名度的人士所支持、倡導,或默許、鼓勵的。這些很難說是科學的或偽科學的,介乎科學和偽科學之間的種種氣功法力、萬應金丹、特異功能、聖水巫術,也許有朝一日驗證為確實的毫不含糊的科學;也許終究被拆穿不過是“仙人摘豆”之類的騙人騙錢的把戲。但能使眾多的信徒如醉如癡,像大清王朝末年間京城到處設壇焚香、扶清滅洋的義和拳,念念有詞,硬是相信會刀槍不入的狂熱一樣,是無法不令人為之訝異的。“於吉現象”的存在,從古至今,是可以發現很多奇怪的驚人一致之處。
孫策最後金創迸發,二十六歲死於非命,看來確實是少年氣盛,未能明白“於吉現象”的出現,至少有三個因素是他不能左右的:一、翻開史書,中國曆朝曆代的統治者,倘非百分之百的迷信,也是百分之九十以上是相當迷信的,明裏、暗裏、潛意識裏服膺於神仙鬼怪、陰陽八卦、會道教門、邪術神功。於是“上有好兮,下必甚焉”,拿今天的話說,叫領導支持。二、因為中國老百姓有濃重的迷信基礎,在長期的封建統治下,基本上是無助的——而所有的於吉,都是以濟世救人的麵目出現,所以極容易招徠虔誠的信徒。黃巾的張角是施符水治病,於吉也是施符水救人萬病;義和團設廠拜壇,習武練功,也是互救共濟性質的。因此,有群眾基礎。三、從史書上看,通常是在亂離之世,人心浮動、劫覆難定的情況下,便有這種似科學又非科學,似宗教又非宗教,似組織又非組織的精神團體的出現。漢末的黃巾,清末的義和團,產生的大背景是和當時的國勢相聯係的。
所以孫策斷定“汝即黃巾張角之流”,是有一定政治見解的,然而他敵不過“諸將互相耳語,紛紛下樓”,也就是官方半官方這種匪夷所思的態度,也敵不過從他母親起就形成的一個迷信得根深蒂固的社會,於是,他隻有死之一途了。
卻說孫策自霸江東,兵精糧足。建安四年,襲取廬江,敗劉勳;使虞翻馳檄豫章,豫章太守華歆投降。自此聲勢大振。乃遣張紘往許昌上表獻捷。曹操知孫策強盛,歎曰:“獅兒難與爭鋒也。”遂以曹仁之女許配孫策幼弟孫匡,兩家結婚。留張紘在許昌。孫策求為大司馬,曹操不許。策恨之,常有襲許都之心。於是吳郡太守許貢乃暗遣使赴許都,上書於曹操。其略曰:
和親,作為手段,強者對強者,是一種示好,對半強者,是一種籠絡,對弱者,是一種安撫。但和親通常也不是萬靈良藥,決定利害關係的,最終還是實力。曆來中央集權政府,都采取西漢晁錯的削藩政策,免得尾大不掉。
孫策驍勇,與項籍相似。朝廷宜外示榮寵,召還京師,不可使居外鎮,以為後患。
使者齎書渡江,被防江將士所獲,解赴孫策處。策觀書大怒,斬其使,遣人假意請許貢議事。貢至,策出書示之,叱曰:“汝欲送我於死地耶?”命武士絞殺之。貢家屬皆逃散。有家客三人,欲為許貢報仇,恨無其便。
一日,孫策引軍會獵於丹徒之西山。趕起一大鹿,策縱馬上山逐之。正趕之間,隻見樹林之內有三個人,持槍帶弓而立。策勒馬問曰:“汝等何人?”答曰:“乃韓當軍士也,在此射鹿。”策方舉轡欲行,一人拈槍,望策左腿便刺。策大驚,急取佩劍,從馬上砍去,劍刃忽墜,止存劍靶在手。一人早拈弓搭箭射來,正中孫策麵頰。策就拔麵上箭,取弓回射放箭之人,應弦而倒。那二人舉槍向孫策亂搠,大叫曰:“我等是許貢家客,特來為主人報仇。”策別無器械,隻以弓拒之,且拒且走。二人死戰不退。策身被數槍,馬亦帶傷。正危急之時,程普引數人至。孫策大叫:“殺賊!”程普引眾齊上,將許貢家客砍為肉泥。看孫策時,血流滿麵,被傷至重。乃以刀割袍,裹其傷處,救回吳會養病。後人有詩讚許家三客曰:
孫郎智勇冠江湄,射獵山中受困危。
許客三人能死義,殺身豫讓未為奇。
《三國演義》一再宣揚的以死報主的思想,最為統治者歡迎。
他的謀士虞翻早勸過他:“明府喜輕出微行,從官不暇嚴,吏卒常苦之,夫君人者不重則不威,故白龍魚服,困於豫且,白蛇自放,劉季害之,願少留意!”他答應過:“君言是也!”結果,說歸說,做歸做,以至斃命,這真值得那些言行兩違者引以為戒的。
卻說孫策受傷而回,使人尋請華佗醫治。不想華佗已往中原去了,止有徒弟在吳。命其治療。其徒曰:“箭頭有藥,毒已入骨,須靜養百日,方可無虞。若怒氣衝激,其瘡難治。”孫策為人最是性急,恨不得即日便愈。將息到二十餘日,忽聞張紱有使者自許昌回,策喚問之。使者曰:“曹操甚懼主公,其帳下謀士亦俱敬服。惟有郭嘉不服。”策曰:“郭嘉曾有何說?”使者不敢言。策怒,固問之。使者隻得從實告曰:“郭嘉曾對曹操言:‘主公不足懼也。輕而無備,性急少謀,乃匹夫之勇耳,他日必死於小人之手。’”策聞言大怒曰:“匹夫安敢料吾!吾誓取許昌!”遂不待瘡愈,便欲商議出兵。張昭諫曰:“醫者戒主公百日休動。今何因一時之忿,自輕萬金之軀?”
正話間,忽報袁紹遣使陳震至。策喚入,問之。震具言袁紹欲結東吳為外應,共攻曹操。策大喜,即日會諸將於城樓上,設宴款待陳震。飲酒之間,忽見諸將互相偶語,紛紛下樓。策怪問何故。左右曰:“有於神仙者,今從樓下過,諸將欲往拜之耳。”策起身,憑欄視之,見一道人身披鶴氅,手攜藜杖,立於當道,百姓俱焚香伏道而拜。策怒曰:“是何妖人?快與我擒來。”左右告曰:“此人姓於名吉,寓居東方,往來吳會,普施符水,救人萬病,無有不驗。當世呼為神仙,未可輕瀆。”策愈怒,喝令速速擒來,違者斬。左右不得已,隻得下樓,擁於吉至樓上。策叱曰:“狂道怎敢煽惑人心?”於吉曰:“貧道乃琅玡宮道士。順帝時曾入山采藥,得神書於曲陽泉水上,號曰《太平青領道》,凡百餘卷,皆治人疾病方術。貧道得之,惟務代天宣化,普救萬人,未曾取人毫厘之物,安得煽惑人心?”策曰:“汝毫不取人,衣服飲食,從何而得?汝即黃巾張角之流。今若不誅,必為後患。”叱左右斬之。張昭諫曰:“於道人在江東數十年,並無過犯,不可殺害。”策曰:“此等妖人,吾殺之何異屠豬狗!”眾官皆苦諫,陳震亦勸。策怒未息,命且囚於獄中。眾官俱散。陳震自歸館驛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