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追之際,忽報操有一軍,已在河西下了營寨。超大驚,無心追趕,急收軍回寨,與韓遂商議,言:“操兵乘虛已渡河西,吾軍前後受敵,如之奈何?”部將李堪曰:“不如割地請和,兩家且各罷兵。捱過冬天,到春暖,別作計議。”韓遂曰:“李堪之言最善,可從之。”超猶豫未決。楊秋、侯選皆勸求和。於是韓遂遣楊秋為使,直往操寨下書,言割地請和之事。操曰:“汝且回寨,吾來日使人回報。”楊秋辭去,賈詡入見操曰:“丞相主意若何?”操曰:“公所見若何?”詡曰:“兵不厭詐,可偽許之,然後用反間計,令韓、馬相疑,則一鼓可破也。”操撫掌大喜曰:“天下高見,多有相合。文和之謀,正吾心中之事也。”於是遣人回書,言:“待我徐徐退兵,還汝河西之地。”一麵教搭起浮橋,作退軍之意。馬超得書,謂韓遂曰:“曹操雖然許和,奸雄難測。倘不準備,反受其製。超與叔父輪流調兵,今日叔向操,超向徐晃,明日超向操,叔向徐晃,分頭提備,以防其詐。”韓遂依計而行。
凡離間,必有離間的基礎。作為個人,則是性格上的多疑;作為集體,則是內部意見分歧。通常來說,無疑人之心者,絕少;而越是把團結的口號叫得震天價響的,越說明不怎麼團結。越是強調一致,那分裂也越是欲蓋彌彰。一旦在政策上產生不同見解甚至動了感情,便是離間計得以施展的機會到了。
曹操與馬超鬥,不鬥智,而鬥勇,處處被動。現在,他總算悟過來要爭取主動了。
早有人報知曹操。操顧賈詡曰:“吾事濟矣。”問:“來日是誰合向我這邊?”人報曰:“韓遂。”次日操引眾將出營,左右圍繞,操獨顯一騎於中央。韓遂部卒多有不識操者,出陣觀看。操高叫曰:“汝諸軍欲觀曹公耶?吾亦猶人也,非有四目兩口,但多智謀耳。”諸軍皆有懼色。操使人過陣,謂韓遂曰:“丞相謹請韓將軍會話。”韓遂即出陣,見操並無甲仗,亦棄衣甲,輕服匹馬而出。二人馬頭相交,各按轡對語。操曰:“吾與將軍之父同舉孝廉,吾嚐以叔事之。吾亦與公同登仕路,不覺有年矣。將軍今年妙齡幾何?”韓遂答曰:“四十歲矣。”操曰:“往日在京師,皆青春年少,何期又中旬矣,安得天下清平共樂耶?”隻把舊事細說,並不提起軍情。說罷大笑,相談有一個時辰,方回馬而別,各自歸寨。早有人將此事報知馬超。超忙來問韓遂曰:“今日曹操陣前,所言何事?”遂曰:“隻訴京師舊事耳。”超曰:“安得不言軍務乎?”遂曰:“曹操不言,吾何獨言之?”超心甚疑,不言而退。
這個場麵好看。
卻說曹操回寨,謂賈詡曰:“公知吾陣前對語之意否?”詡曰:“此意雖妙,尚未足間二人。某有一策,令韓、馬自相仇殺。”操問其計,賈詡曰:“馬超乃一勇夫,不識機密。丞相親筆作一書,單與韓遂中間朦朧字樣,於要害處自行塗抹改易,然後封送與韓遂;故意使馬超知之,超必索書來看,若看見上麵要緊去處盡皆改抹,隻猜是韓遂恐超知甚機密事,自行改抹,正合著單騎會語之疑,疑則必生亂。我更暗結韓遂部下諸將,使互相離間,超可圖矣。”操曰:“此計甚妙。”隨寫書一封,將緊要處盡皆改抹,然後實封,故意多遣從人送過寨去,下了書自回。果然有人報知馬超。超心愈疑,徑來韓遂處索書看。韓遂將書與超。超見上麵有改抹字樣,問遂曰:“書上如何都改抹糊塗?”遂曰:“原書如此,不知何故。”超曰:“豈有以草稿送與人耶?必是叔父怕我知了詳細,先改抹了。”遂曰:“莫非曹操錯將草稿誤封來了?”超曰:“吾又不信。曹操是精細之人,豈有差錯?吾與叔父並力殺賊,奈何忽生異心?”遂曰:“汝若不信吾心,來日吾在陣前賺操說話,汝從陣內突出,一槍刺殺便了。”超曰:“若如此,方見叔父真心。”兩人約定。
猜疑,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弱點,這個老狐狸的這一手,可就把韓、馬聯盟徹底搞垮了。
賈詡此計不讓陳平之誑項羽,在曹操謀士群中,他一非曹操舊部,二曾與曹操為敵,能夠出入平安,享譽終生,確實非常人也。
次日,韓遂引侯選、李堪、梁興、馬玩、楊秋五將出陣,馬超藏在門影裏。韓遂使人到操寨前,高叫:“韓將軍請丞相攀話。”操乃令曹洪引數十騎,徑出陣前,與韓遂相見。馬離數步,洪馬上欠身言曰:“夜來丞相拜意將軍之言,切莫有誤。”言訖便回馬。超聽得大怒,挺槍驟馬,便刺韓遂。五將攔住,勸解回寨。遂曰:“賢侄休疑,我無歹心。”馬超那裏肯信,恨怨而去。
韓遂與五將商議曰:“這事如何解釋?”楊秋曰:“馬超倚仗武勇,常有欺淩主公之心,便勝得曹操,怎肯相讓?以某愚見,不如暗投曹公,他日不失封侯之位。”遂曰:“吾與馬騰結為兄弟,安忍背之?”楊秋曰:“事已至此,不得不然。”遂曰:“誰可以通消息?”楊秋曰:“某願往。”遂乃寫密書,遣楊秋來操寨,說投降之事。操大喜,許封韓遂為西涼侯,楊秋為西涼太守,其餘皆有官爵;約定放火為號,共謀馬超。楊秋拜辭,回見韓遂,備言其事,約定今夜放火,裏應外合。遂大喜,就令軍士於中軍帳後堆積幹柴,五將各懸刀劍聽候。韓遂商議,欲設宴賺請馬超,就席圖之,猶豫未決。
不想馬超早已探知備細,便帶親隨數人,仗劍先行,令龐德、馬岱為後應。超潛步入韓遂帳中,隻見五將與韓遂密語,隻聽得楊秋口中說道:“事不宜遲,可速行之。”超大怒,揮劍直入,大喝曰:“群賊焉敢謀害我!”眾皆大驚。超一劍望韓遂麵門剁去,遂慌以手迎之,左手早被砍落。五將揮刀齊出。超縱步出帳外,五將圍繞溷殺。超獨揮寶劍,力敵五將,劍光明處,鮮血濺飛,砍翻馬玩,剁倒梁興。三將各自逃生。超複入帳中來殺韓遂時,已被左右救去。帳後一把火起,各寨兵皆動。超連忙上馬,龐德、馬岱亦至,互相溷戰。
頭腦簡單的人,思維定式不變,隻要一往最壞處想,便絕不回頭。於是疑心生暗鬼,落入人家設好的圈套,自以為得計,至死不悟。
超領軍殺出時,操兵四至,前有許褚,後有徐晃,左有夏侯淵,右有曹洪。西涼之兵,自相並殺。超不見了龐德、馬岱,乃引百餘騎截於渭橋之上。天色微明,隻見李堪領一軍從橋下過,超挺槍縱馬逐之。李堪拖槍而走,恰好於禁從馬超背後趕來,禁開弓射馬超。超聽得背後弦響,急閃過,卻射中前麵李堪,落馬而死。超回馬來殺於禁,禁拍馬走了。超回橋上駐紮。操兵前後大至,虎衛軍當先,亂箭夾射馬超。超以槍撥之,矢皆紛紛落地。超令從騎往來突殺,爭奈曹兵圍裹堅厚,不能衝出。超於橋上大喝一聲,殺人河北,從騎皆被截斷。超獨在陣中衝突,卻被暗弩射倒坐下馬,馬超墜於地上,操軍逼合。正在危急,忽西北角上一彪軍殺來,乃龐德、馬岱也。二人救了馬超,將軍中戰馬與馬超騎了,翻身殺條血路,望西北而走。曹操聞馬超走脫,傳令諸將:“無分曉夜,務要趕倒馬兒。如得首級者千金,賞萬戶侯,生獲者封大將軍。”眾將得令,各要爭功,迤邐追襲。馬超顧不得人馬困乏,隻顧奔走,從騎漸漸皆散,步兵走不上者,多被擒去,止剩得三十餘騎,與龐德、馬岱望隴西、臨洮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