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裏看,高級賓館,總統套間,生猛海鮮,貴重禮品,漂亮小姐,全套服務,凡是好吃好喝,好招待,甜言蜜語,好生侍候者,都是有所圖的。張鬆不就是懷裏揣著這張圖,才能足足地享受一番嗎?
次日早膳畢,上馬行不到三五裏,隻見一簇人馬到,乃是玄德引著伏龍、鳳雛親自來接。遙見張鬆,早先下馬等候。鬆亦慌忙下馬相見。玄德曰:“久聞大夫高名,如雷灌耳,恨雲山迢遠,不得聽教。今聞回都,專此相接。倘蒙不棄,到荒州暫歇片時,以敘渴仰之思,實為萬幸。”鬆大喜,逐上馬並轡入城。至府堂上,各各敘禮,分賓主依次而坐,設宴款待。飲酒間,玄德隻說閑話,並不提起西川之事。鬆以言挑之曰:“今皇叔守荊州,還有幾郡?”孔明答曰:“荊州乃暫借東吳的,每每使人取討。今我主因是東吳女婿,故權且在此安身。”鬆曰:“東吳據六郡八十一州,民強國富,猶且不知足耶?”龐統曰:“吾主漢朝皇叔,反不能占據州郡,其他皆漢之蟊賊,卻都恃強侵占土地,惟智者不平焉。”玄德曰:“二公休言。吾有何德,敢多望乎!”鬆曰:“不然。明公乃漢室宗親,仁義充塞乎四海,休道占據州郡,便代正統而居帝位,亦非分外。”玄德拱手謝曰:“公言太過,備何敢當!”自此一連留張鬆飲宴三日,並不提起川中之事。
恃才自傲者,無不願被人戴高帽!
鬆辭去,玄德於十裏長亭設宴送行。玄德舉酒酌鬆曰:“甚荷大夫不棄,留敘三日。今日相別,不知何時再得聽教。”言罷,潸然淚下。張鬆自思:“玄德如此寬仁愛士,安可舍之?不如說之,令取西川。”乃言曰:“鬆亦思朝暮趨侍,恨未有便耳。鬆觀荊州東有孫權,常懷虎踞;北有曹操,每欲鯨吞,亦非可久戀之地也。”玄德曰:“故知如此,但未有安跡之所。”鬆曰:“益州險塞,沃野千裏,民殷國富,智能之士久慕皇叔之德,若起荊襄之眾,長驅西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玄德曰:“備安敢當此!劉益州亦帝室宗親,恩澤布蜀中久矣,他人豈可得而動搖乎?”鬆曰:“某非賣主求榮,今遇明公,不敢不披瀝肝膽。劉季玉雖有益州之地,稟性暗弱,不能任賢用能,加之張魯在北,時思侵犯,人心離散,思得明主。鬆此一行,專欲納款於操,何期逆賊恣逞奸雄,傲賢慢士,故特來見明公。明公先取西川為基,然後北圖漢中,收取中原,匡正天朝,名垂青史,功莫大焉。明公果有取西川之意,鬆願施犬馬之勞,以為內應。未知鈞意若何?”玄德曰:“深感君之厚意,奈劉季玉與備同宗,若攻之,恐天下人唾罵。”鬆曰:“大丈夫處世,當努力建功立業,著鞭在先。今若不取,為他人所取,悔之晚矣。”玄德曰:“備聞蜀道崎嶇,千山萬水,車不能方軌,馬不能聯轡,雖欲取之,用何良策?”鬆於袖中取出一圖,遞與玄德曰:“鬆感明公盛德,敢獻此圖。但看此圖,便知蜀中道路矣。”玄德略展視之,上麵盡寫著地理行程,遠近闊狹,山川險要,府庫錢糧,一一俱載明白。鬆曰:“明公可速圖之。鬆有心腹契友二人,法正、孟達,此二人必能相助。如二人到荊州時,可以心事共議。”玄德拱手謝曰:“青山不老,綠水長存。他日事成,必當厚報。”鬆曰:“鬆遇明主,不得不盡情相告,豈敢望報乎!”說罷作別。孔明命雲長等護送數十裏方回。
所有賣主求榮或賣友求榮的人,都能找出使自己靈魂(如果還有的話)得到解脫的說辭。尤其到了近代,出賣背叛像家常便飯,已不以為奇,管它中國外國,誰的價高就賣給誰。而且可以臉不紅,心不跳,寡廉鮮恥安然自若。
叛變出賣,無恥收買,這種非商業性的政治買賣,是一門討價還價的藝術。張鬆先想把蜀中賣給曹操,後又賣給劉備,看來,對出賣者而言,隻有利之多寡,而無義之取舍,至於買家是誰,他不在乎,價錢合適,就是大爺。而買家,極想買到手,又不想表現出急切獲得,就像釣魚一樣,誘其上鉤,以較少的投入,得較大的產出。劉備在裝孫子方麵的演技,堪稱一流,遂把張鬆騙了個結實。其實,他先是看中曹操這個績優股的,但曹操沒買他的賬,就轉而求其次了。
張鬆回益州,先見友人法正。正字孝直,右扶風郡人也,賢士法真之子。鬆見正,備說:“曹操輕賢傲士,隻可同憂,不可同樂。吾已將益州許劉皇叔矣,專欲與兄共議。”法正曰:“吾料劉璋無能,已有心見劉皇叔久矣。此心相同,又何疑焉!”少頃,孟達至。達字子慶,與法正同鄉。達入,見正與鬆密語。達曰:“吾已知二公之意,將欲獻益州耶?”鬆曰:“是欲如此,兄試猜之,合獻與誰?”達曰:“非劉玄德不可。”三人撫掌大笑。法正謂鬆曰:“兄明日見劉璋,當若何?”鬆曰:“吾薦二公為使,可往荊州。”二人應允。
凡賣國求榮或賣主求榮,常常需要鐵哥們聯手行事。結黨營私,一丘之貉,禍國殃民,沆瀣一氣,這等狼狽為奸的勾結害莫大焉!
有這些算計主子的部下,劉璋不敗才怪。
次日,張鬆見劉璋。璋問:“幹事若何?”鬆曰:“操乃漢賊,欲篡天下,不可為言。彼已有取川之心。”璋曰:“似此如之奈何?”鬆曰:“鬆有一謀,使張魯、曹操必不敢輕犯西川。”璋曰:“何計?”鬆曰:“荊州劉皇叔與主公同宗,仁慈寬厚,有長者風。赤壁鏖兵之後,操聞之而膽裂,何況張魯乎?主公何不遣使結好,使為外援,可以拒曹操、張魯矣。”璋曰:“吾亦有此心久矣。誰可為使?”鬆曰:“非法正、孟達,不可往也。”璋即召二人人,修書一封,令法正為使,先通情好,次遣孟達,領精兵五千,迎玄德入川為援。
俗話說,一個傻子提出的問題,十個聰明人也回答不上來。同樣,一個笨蛋做出的決定,那是任何人都阻擋不了的。劉璋說,我有此心久矣。看來,在這個世界上,非要引狼入室,以身噬虎者,並非罕見。梁武帝召侯景入建康,最後國破身亡,他說,“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複何恨?”這個劉璋後來恐怕也隻能作如是想了。
正商議間,一人自外突入,汗流滿麵,大呼曰:“主公若聽張鬆之言,則四十一州郡已屬他人矣。”鬆大驚,視其人,乃西閬中巴人,姓黃名權字公衡,見為劉璋府下主簿。璋問曰:“玄德與我同宗,吾故結之為援。汝何出此言?”權曰:“某素知劉備寬以待人,柔能克剛,英雄莫敵,遠得人心,近得民望,兼有諸葛亮、龐統之智謀,關、張、趙雲、黃忠、魏延為羽翼,若召到蜀中,以部曲待之,劉備安肯伏低做小?若以客禮待之,又一國不容二主。今聽臣言,則西蜀有泰山之安;不聽臣言,則主公有壘卵之危矣。張鬆昨從荊州過,必與劉備同謀。可先斬張鬆,後絕劉備,則西川萬幸也。”璋曰:“曹操、張魯到來,何以拒之?”權曰:“不如閉境絕塞,深溝高壘,以待時清。”璋曰:“賊兵犯界,有燒眉之急。若待時清,則是慢計也。”遂不從其言,遣法正行。又一人阻曰:“不可!不可!”璋視之,乃帳前從事官王累也。累頓首言曰:“主公今聽張鬆之說,自取其禍。”璋曰:“不然。吾結好劉玄德,實欲拒張魯也。”累曰:“張魯犯界,乃癬疥之疾;劉備入川,乃心腹之患。況劉備世之梟雄,先事曹操,便思謀害;後從孫權,便奪荊州。心術如此,安可同處乎?今若召來,西川休矣!”璋叱曰:“再休亂道。玄德是我同宗,他安肯奪我基業?”便教扶二人出,遂命法正便行。
有理!
後來劉備、諸葛亮要是采取這個方針,足可以和魏、吳周旋一陣的。
法正離益州,徑取荊州,來見玄德。參拜已畢,呈上書信。玄德拆封視之。書曰:
族弟劉璋再拜致書於玄德宗兄將軍麾下:久伏電天,蜀道崎嶇,未及齎貢,甚切惶愧。璋聞吉凶相救,患難相扶,朋友尚然,況宗族乎?今張魯在北,旦夕興兵,侵犯璋界,甚不自安。專人謹奉尺書,上乞鈞聽。倘念同宗之情,全手足之義,即日興師,剿滅狂寇,永為唇齒,自有重酬。書不盡言,耑候車騎。
玄德看畢,大喜,設宴相待法正。酒過數巡,玄德屏退左右,密謂正曰:“久仰孝直英名,張別駕多談盛德。今獲聽教,甚慰平生。”法正謝曰:“蜀中小吏,何足道哉!蓋聞馬逢伯樂而嘶,人遇知己而死。張別駕昔日之言,將軍複有意乎?”玄德曰:“備一身寄客,未嚐不傷感而歎息,常思鷦鷯尚存一枝,狡兔猶藏三窟,何況人乎?蜀中豐餘之地,非不欲取,奈劉季玉係備同宗,不忍相圖。”法正曰:“益州天府之國,非治亂之主,不可居也。今劉季玉不能用賢,此業不久必屬他人;今日自付與將軍,不可錯失。豈不聞逐兔先得之語乎?將軍欲取,某當效死。”玄德拱手謝曰:“尚容商議。”
當日席散,孔明親送法正歸館舍。玄德獨坐沉吟。龐統進曰:“事當決而不決者,愚人也。主公高明,何多疑耶?”玄德問曰:“以公之意,當複何如?”統曰:“荊州東有孫權,北有曹操,難以得誌。益州戶口百萬,土廣財富,可資大業。今幸張鬆、法正為內助,此天賜也,何必疑哉!”玄德曰:“今與吾水火相敵者,曹操也。操以急,吾以寬;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譎,吾以忠。每與操相反,事乃可成。若以小利而失信義於天下,吾不忍也。”龐統笑曰:“主公之言,雖合天理,奈離亂之時,用兵爭強,固非一道。若拘執常理,寸步不可行矣。宜從權變。且兼弱攻昧,逆取順守,湯武之道也。若事定之後,報之以義,封為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取,終被他人取耳,主公幸熟思焉。”玄德乃恍然曰:“金石之言,當銘肺腑。”於是遂請孔明同議起兵西行。孔明曰:“荊州重地,必須分兵守之。”玄德曰:“吾與龐士元、黃忠、魏延前往西川,軍師可與關雲長、張翼德、趙子龍守荊州。”孔明應允。於是孔明總守荊州,關公拒襄陽要路,當青泥隘口,張飛四郡巡江,趙雲屯江陵、鎮公安。玄德令黃忠為前部,魏延為後軍,玄德自與劉封、關平在中軍,龐統為軍師,馬步兵五萬,起程西行。臨行時,忽廖化引一軍來降,玄德便教廖化輔佐雲長,以拒曹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