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對人的評價,不注意人是在不停變化,壞可能變好,好可能變壞的方麵,這是一誤;形成固定看法以後,好,便永遠的好,壞,便永遠的壞,直到蓋棺論定,這是二誤;被否定的人,無論怎樣好自為之,也扭轉不了已經定型了的觀點,這是三誤;於是最後,整個社會將形成的極端化趨向,有形無形地逼使著這個人無法自拔,隻能向自己的反麵越走越遠。重新審讀曆史上魏延這個人物,不難發現《三國演義》的寫法,正是按照這樣一個錯誤定式進行的。
難道能說諸葛亮毫無失當之處嗎?他對魏延不變的看法就正確嗎?一個身居高位的領袖人物,絕對相信自己的聖明,大家也恭維他的聖明,那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卻說張昭獻計曰:“且休要動兵。若一興師,曹操必複至。不如修書二封,一封與劉璋,言劉備結連東吳,共取西川,使劉璋心疑而攻劉備;一封與張魯,教進兵向荊州來,著劉備首尾不能救應,我然後起兵取之,事可諧矣。”權從之,即發使二處去訖。
這兩封信,後來並無交代。針線不密,寫書人之過也。
且說玄德在葭萌關日久,甚得民心,忽接得孔明文書,知孫夫人已回東吳,又聞曹操興兵犯濡須,乃與龐統議曰:“曹操擊孫權,操勝,必將取荊州;權勝,亦必取荊州矣。為之奈何?”龐統曰:“主公勿憂,有孔明在彼,料想東吳不敢犯荊州。主公可馳書去劉璋處,隻推曹操攻擊孫權,權求救於荊州,吾與孫權唇齒之邦,不容不相援。張魯自守之賊,決不敢來犯界,吾今欲勒兵回荊州,與孫權會同破曹操。奈兵少糧缺,望推同宗之誼,速發精兵三四萬,行糧十萬斛相助,請勿有誤。若得軍馬錢糧,卻另作商議。”玄德從之,遣入往成都。
來到關前,楊懷、高沛聞知此事,遂教高沛守關,楊懷同使者入成都,見劉璋,呈上書信。劉璋看畢,問楊懷為何亦同來。楊懷曰:“專為此書而來。劉備自從入川,廣布恩德,以收民心,其意甚是不善。今求軍馬錢糧,切不可與。如若相助,是把薪助火也。”劉璋曰:“吾與玄德有兄弟之情,豈可不助?”一人出曰:“劉備梟雄,久留於蜀而不遣,是縱虎入室矣。今更助之以軍馬錢糧,何異與虎添翼乎?”眾視其人,乃零陵烝陽人,姓劉名巴字子初。劉璋聞劉巴之言,猶豫未決。黃權又複苦諫。璋乃量撥老弱軍四千,米一萬斛,發書遣使報玄德,仍令楊懷、高沛緊守關隘。劉璋使者到葭萌關見玄德,呈上回書。玄德大怒曰:“吾為汝禦敵,費力勞心,汝今積財吝賞,何以使士卒效命乎?”遂扯毀回書,大罵而起。使者逃回成都。
劉備,一次次地被他那些虛張聲勢的仁義誠信,誤了大事。龐統說,事當決而不決者,愚人也。劉備所以成不了氣候,他背的這個虛假名聲的包袱,也太重了。你既然目標是當上帝,就不要再想得到當撒旦的好處。真正的政治家,以利害為權衡標準,上帝的歸上帝,撒旦的歸撒旦,其實也是可以並行不悖的。隻要不把漂亮話說得太多太絕,一切便都在便宜行事之中了。
龐統曰:“主公隻以仁義為重,今日毀書發怒,前情盡棄矣。”玄德曰:“如此當若何?”龐統曰:“某有三條計策,請主公自擇而行。”玄德問:“那三條計?”統曰:“隻今便選精兵,晝夜兼道,徑襲成都,此為上計。楊懷、高沛,乃蜀中名將,各仗強兵,拒守關隘;今主公佯以回荊州為名,二將聞知必來相送,就送行處擒而殺之,奪了關隘,先取涪城,然後卻向成都,此中計也。退回白帝,連夜回荊州,徐圖進取,此為下計。若沉吟不去,將至大困,不可救矣。”玄德曰:“軍師上計太促,下計太緩,中計不遲不疾,可以行之。”於是發書致劉璝,隻說:“曹操令部將樂進引兵至青泥鎮,眾將抵敵不住,吾當親往拒之。不及麵會,特書相辭。”
可見劉玄德的仁義,基本上是假招子了。
書至成都,張鬆聽得說劉玄德欲回荊州,隻道是真心,乃修書一封,欲令人送與玄德。卻值親兄廣漢太守張肅到,鬆急藏書於袖中,與肅相陪說話。肅見鬆神情恍惚,心中疑惑。鬆取酒與肅共飲,獻酬之間,忽落此書於地,被肅從人拾得。席散後,從人以書呈肅。肅開視之,書略曰:
這種手段,書中屢見,倘不是古人馬虎,太容易泄密,便是作者技窮,太不善變化了。
鬆昨進言於皇叔,並無虛謬,何乃遲遲不發?逆取順守,古人所貴。今大事已在掌握之中,何故欲棄此而回荊州乎?使鬆聞之,如有所失。書呈到日,疾速進兵,鬆當為內應,萬勿自誤。
張肅見了,大驚曰:“吾弟作滅門之事,不可不首。”連夜將書見劉璋,具言弟張鬆與劉備同謀,欲獻西川。劉璋大怒曰:“吾平日未嚐薄待他,何故欲謀反?”遂下令捉張鬆全家,盡斬於市。後人有詩歎曰:
又來一個賣弟求榮的,三國時期,就已經賣人成風了。
一覽無遺自古稀,誰知書信泄天機。
未觀玄德興王業,先向成都血染衣。
劉璋既斬張鬆,聚集文武商議曰:“劉備欲奪吾基業,當如之何?”黃權曰:“事不宜遲,即便差人告報各處關隘,添兵把守,不許放荊州一人一騎入關。”璋從其言,星夜馳檄各關去訖。
劉備在抉擇時下不了狠心,那麼現在就要付出代價了,一關一關地打去吧!
卻說玄德提兵回涪城,先令人報上涪水關,請楊懷、高沛出關相別。楊、高二將聞報,商議曰:“玄德此回若何?”高沛曰:“玄德合死,我等各藏利刃在身,就送行處刺之,以絕吾主之患。”楊懷曰:“此計大妙。”二人隻帶隨行二百人,出關送行,其餘並留在關上。玄德大軍盡發,前至涪水之上。龐統在馬上謂玄德曰:“楊懷、高沛若欣然而來,可提防之;若彼不來,便起兵徑取其關,不可遲緩。”正說間,忽起一陣旋風,把馬前帥字旗吹倒。玄德問龐統曰:“此何兆也?”統曰:“此警報也。楊懷、高沛二人,必有行刺之意,宜善防之。”玄德乃身披重鎧,自佩寶劍防備。人報:“楊、高二將軍來送行。”玄德令軍馬歇定。龐統分付魏延、黃忠:“但關上來的軍士,不問他馬步軍兵,一個也休放回。”二將得令而去。
第七回,孫堅分兵四麵,圍住襄陽攻打,忽一日,狂風驟起,將中軍“帥”字旗杆吹折。第四十八回,赤壁之戰時,周瑜於山頂看隔江船,盡入水寨。忽見曹軍寨中,被風吹折中央黃旗,飄入江中。瑜大笑曰:“此不祥之兆也!”在東方神秘文化中,這種或曰“祥瑞”,或曰“圖讖”的出現,相信是上天在大吉大凶出現之前,作出的某種預兆和警示。由於古人對大自然變化無常的無知和無奈,對自身命運的難以把握,對明天,對未來,甚至對下一個時辰可能來臨的災難的茫然和無防,因此,產生這種迷信現象,也就不足為奇了。不過,科學昌明,文明進步,進入二十一世紀的今天,仍有義和團式的集體無意識群體出現,這種精神上的返祖現象,是多麼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