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吳王留住鄧芝,集多官問曰:“孤掌江南八十一州,更有荊楚之地,反不如西蜀偏僻之處也。蜀有鄧芝,不辱其主;吳並無一人人蜀,以達孤意。”忽一人出班奏曰:“臣願為使。”眾視之,乃吳郡吳人,姓張名溫字惠恕,見為中郎將。權曰:“恐卿到蜀見諸葛亮,不能達孤之情。”溫曰:“孔明亦人耳,臣何畏彼哉?”權大喜,重賞張溫,使同鄧芝入川通好。
卻說孔明自鄧芝去後,奏後主曰:“鄧芝此去,其事必成。吳地多賢,定有人來答禮,陛下當禮貌之。令彼回吳,以通盟好。吳若通和,魏必不敢加兵於蜀矣。吳、魏寧靖,臣當征南平定蠻方,然後圖魏。魏削則東吳亦不能久存,可以複一統之基業也!”後主然之。
在中國曆史上,一次改朝換代,總是一次後人對前人政治、經濟、思想、文化上的否定,決不會全盤繼承舊日衣缽的。即使父死子繼的王位更迭,也常常意味著一次國家大政方針的改變機遇。
忽報:“東吳遣張溫與鄧芝入川答禮。”後主聚文武於丹墀,令鄧芝、張溫入。溫自以為得誌,昂然上殿,見後主施禮。後主賜錦墩坐於殿左,設禦宴待之。後主但敬禮而已。宴罷,百官送張溫到館舍。次日,孔明設宴相待。孔明謂張溫曰:“先帝在日,與吳不睦,今已晏駕。當今主上深慕吳王,欲捐舊忿,永結盟好,並力破魏,望大夫善言回奏。”張溫領諾。酒至半酣,張溫喜笑自若,頗有傲慢之意。
這個“而已”,把阿鬥寫透了。
次日,後主將金帛賜與張溫,設宴於城南郵亭之上,命眾官相送。孔明殷勤勸酒。忽一人乘醉而入,昂然長揖,入席就坐。溫怪之,乃問孔明曰:“此何人也?”孔明答曰:“姓秦名宓字子敕,見為益州學士。”溫笑曰:“名稱學士,未知胸中曾學事否?”宓正色而言曰:“蜀中三尺小童,尚皆就學,何況於我?”溫曰:“且說公何所學?”宓對曰:“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三教九流,諸子百家,無所不通;古今興廢,聖賢經傳,無所不覽。”溫笑曰:“公既出大言,請即以天為問。天有頭乎?”宓曰:“有頭。”溫曰:“頭在何方?”宓曰:“在西方。《詩》雲:‘乃眷西顧。’以此推之,頭在西方也。”溫又問:“天有耳乎?”宓曰:“天處高而聽卑。《詩》雲:‘鶴鳴於九臯,聲聞於天。’無耳何能聽?”溫又問:“天有足乎?”宓曰:“有足。《詩》雲:‘天步艱難。’無足何能步?”溫又問:“天有姓乎?”宓曰:“豈得無姓。”溫曰:“何姓?”宓答曰:“姓劉。”溫曰:“何以知之?”宓曰:“天子姓劉,以故知之。”溫又問曰:“日生於東乎?”宓對曰:“雖生於東,而沒於西。”
東漢伏波將軍馬援,少有大誌,喜在原上馳獵,其兄勸他受業攻書。他說,我不好作章句儒,願守田牧。所謂“章句儒”,是對中國文人讀死書,死讀書的一種諷刺。一旦成為“腐儒”,成為“兩腳書櫥”,成為“尋章摘句老雕蟲”,那他也與書頁中的蠹蟲相差無幾了。張溫、秦宓的“唇齒之戰”,不過是羅貫中在自演正、反兩方辯客罷了。
此時秦宓語言清朗,答問如流,滿座皆驚。張溫無語。宓乃問曰:“先生東吳名士,既以天事下問,必能深明天之理。昔混沌既分,陰陽剖判,輕清者上浮而為天,重濁者下凝而為地,至共工氏戰敗,頭觸不周山,天柱折,地維缺,天傾西北,地陷東南。天既輕清而上浮,何以傾其西北乎?又未知輕清之外,還是何物?願先生教我。”張溫無言可對,乃避席而謝曰:“不意蜀中多出俊傑,恰聞講論,使仆頓開茅塞。”孔明恐溫羞愧,故以善言解之曰:“席間問難,皆戲談耳。足下深知安邦定國之道,何在唇齒之戲哉!”溫拜謝。孔明又令鄧芝入吳答禮,就與張溫同行。張、鄧二人拜謝孔明,望東吳而來。
《三國演義》手法雷同處頗多,此處和趙谘赴魏後,洛陽方麵派邢貞去東吳如出一轍。
卻說吳王見張溫入蜀未還,乃聚文武商議。忽近臣奏曰:“蜀遣鄧芝同張溫入國答禮。”權召入,張溫拜於殿前,備稱後主、孔明之德,願求永結盟好,特遣鄧尚書又來答禮。權大喜,乃設宴待之。權問鄧芝曰:“若吳、蜀二國同心滅魏,得天下太平,二主分治,豈不樂乎?”芝答曰:“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如滅魏之後,未識天命所歸何人,但為君者各修其德,為臣者各盡其忠,則戰爭方息耳。”權大笑曰:“君之誠款,乃如是耶?”遂厚贈鄧芝還蜀,自此吳、蜀通好。
鄧芝不辱使命,不阿附苟且,也不輕慢對手,答得好。
卻說魏國細作探知此事,火速報入中原。魏主曹丕聽知,大怒曰:“吳、蜀連和,必有圖中原之意也,不若朕先伐之。”於是大集文武,商議起兵伐吳。此時大司馬曹仁、太尉賈詡已亡,侍中辛毗出班奏曰:“中原之地,土闊民稀,而欲用兵,未見其利。今日之計,莫若養兵,屯田十年,足食足兵,然後用之,則吳、蜀方可破也。”丕怒曰:“此迂儒之論也。今吳、蜀連和,早晚必來侵境,何暇等待十年!”即傳旨,起兵伐吳。司馬懿奏曰:“吳有長江之險,非船莫渡。陛下必禦駕親征,可選大小戰船,從蔡潁而入淮,取壽春,至廣陵,渡江口,徑取南徐,此為上策。”丕從之,於是日夜並工,造龍舟十隻,長二十餘丈,可容二千餘人;收拾戰船三千餘隻。魏黃初五年秋八月,會聚大小將士,令曹真為前部,張遼、張郃、文聘、徐晃等為大將先行,許褚、呂虔為中軍護衛,曹休為合後,劉曄、蔣濟為參謀官。前後水陸軍馬三十餘萬,克日起兵。封司馬懿為尚書仆射,留在許昌,凡國政大事,並皆聽懿決斷。
這對曹魏來說,可不是開了個好頭,在為司馬懿搭橋鋪路,為魏之歸晉打好基礎。
不說魏兵起程。卻說東吳細作探知此事,報入吳國。近臣慌奏吳王曰:“今魏王曹丕親自乘駕龍舟,提水陸大軍三十餘萬,從蔡潁出淮,必取廣陵,渡江來下江南,甚為利害。”孫權大驚,即聚眾文武商議。顧雍曰:“今主上既與西蜀連和,可修書與諸葛孔明,令起兵出漢中,以分其勢。一麵遣一大將,屯兵南徐以拒之。”權曰:“非陸伯言不可當此大任。”雍曰:“陸伯言鎮守荊州,不可輕動。”權曰:“孤非不知,奈眼前無替力之人。”言未盡,一人從班部內應聲而出曰:“臣雖不才,願統一軍,以當魏兵。若曹丕親渡大江,臣必生擒以獻殿下;若不渡江,亦殺魏兵大半,令魏兵不敢正視東吳!”權視之,乃徐盛也。權大喜曰:“如得卿守江南一帶,孤何憂哉!”遂封徐盛為安東將軍,總鎮都督建業、南徐軍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