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懿寧受孔明巾幗婦人素衣之辱,佯笑受之,也不應戰,可知斯人之城府。作為敵手,這或許並不可怕,因為這隻是作戰方針的問題,其結果無非勝負之別。而他如此關切諸葛亮的個人狀況,隻字不談戰事,第一問他的寢食,第二問他的公務煩簡,看似無關緊要的問題,則是尤其令人生畏的。
孔明所以歎曰:“彼深知我也!”這個“知”,既有棋逢對手的“知己”、“知心”的“知”,也有對其生死大限一目了然的“知”。司馬懿不費一兵一卒,就可以得到他最盼望的對方主帥身亡的結局。諸葛亮一死,則兵敗,兵敗,則蜀亡。雖然,誰也逃脫不了死神的魔掌,但諸葛亮卻在加速自己的死亡進程,這正是司馬懿求之不得的。
司馬懿說過:“亮誌大則不見機,多謀而少決,好兵而無權(變),雖提兵百萬,已墮我彀中,破之必矣!”他在軍事上是並不忌畏諸葛亮的,加之對手可以不戰而亡,當然要躊躇滿誌地說這番話了。
當使者回蜀營後,向諸葛亮彙報此行情況時,提到司馬懿講過的話:“食少事煩,其能久乎?”他不能不感慨係之了。因為在一雙盼著你死,可你又沒法不死的眼睛注視下,在倒計時度過生命的最後日子,那種內心悲痛,是不言而喻的。
諸葛亮也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他偏要這樣勞累下去的根本原因,就是他說出來的“惟恐他人不似我盡心也”這句話。正是這種對人的極端不信任,才導致他操勞過度,心力交瘁。最後“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主簿楊顒以治家之道來戒勸諸葛亮的話,應該是所有那些事無巨細,全部包攬的領導者,要當做座右銘的。
事必躬親的領導者,絕不會是一個成功者。
卻說司馬懿被張翼、廖化一陣殺敗,匹馬單槍望密林間而走。張翼收住後軍。廖化當先追趕,看看趕上。懿著慌,繞樹而轉。化一刀砍去,正砍在樹上,及拔出刀時,懿已走出林外。廖化隨後趕出,卻不知去向,但見樹林之東落下金盔一個。廖化取盔捎在馬上,一直望東追趕。原來司馬懿把金盔棄於林東,卻反向西走去了。廖化追了一程,不見蹤跡,奔出穀口,遇見薑維,同回寨見孔明。張嶷早驅木牛、流馬到寨,交割已畢,獲糧萬餘石。廖化獻上金盔,錄為頭功。魏延心中不悅,口出怨言。孔明隻做不知。
且說司馬懿逃回寨中,心甚惱悶。忽使命齎詔至,言東吳三路入寇,朝廷正議命將抵敵,令懿等堅守勿戰。懿受命已畢,深溝高壘,堅守不出。
卻說曹睿聞孫權分兵三路而來,亦起兵三路迎之,命劉劭引兵救江夏,田豫引兵救襄陽,睿自與滿寵率大軍救合淝。滿寵先引一軍至巢湖口,望見東岸戰船無數,旌旗整肅。寵入軍中奏魏主曰:“吳人必輕我遠來,未曾提備。今夜可乘虛劫其水寨,必得全勝。”魏主曰:“汝言正合朕意。”即令驍將張球領五千兵,各帶火具,從湖口攻之;滿寵引兵五千,從東岸攻之。是夜二更時分,張球、滿寵各引軍悄悄望湖口進發,將近水寨,一齊呐喊殺人。吳兵慌亂,不戰而走,被魏軍四下舉火,燒毀戰船糧草器具不計其數。諸葛瑾率敗兵逃走沔口。魏兵大勝而回。
東吳在諸葛亮前五次北伐時,都持觀望態度或虛晃一招的手法,這一次,認真出兵,也是因為知道蜀已相當削弱,再經不起敗了。唇亡齒寒,吳國也就危險了。
次日,哨軍報知陸遜。遜集諸將議曰:“吾當作表申奏主上,請撤新城之圍,以兵斷魏軍歸路。吾率眾攻其前,彼首尾不敵,一鼓可破也。”眾服其言。陸遜即具表,遣一小校,密地齎往新城。小校領命,齎著表文,行至渡口,不期被魏軍伏路的捉住,解赴軍中,見魏主曹睿。睿搜出陸遜表文,覽畢,歎曰:“東吳陸遜真妙算也!”遂命將吳卒監下,令劉劭謹防孫權後兵。
一支曾以火燒赤壁,殺退八十三萬人馬,而名聲大振的雄師,二十年後,卻被當年燒得焦頭爛額的敗軍,一把火燒得暈頭轉向。曆史總是以這樣的方式,來教訓那些記性不大,忘性不小的人。
卻說諸葛瑾大敗一陣,又值暑天,人馬多生疾病,乃修書一封,令人轉達陸遜,議欲撤兵還國。遜看書畢,謂來人曰:“拜上將軍,吾自有主意。”使者回報諸葛瑾。瑾問:“陸將軍作何舉動?”使者曰:“但見陸將軍催督眾人於營外種豆菽,自與諸將在轅門射戲。”瑾大驚,親自往陸遜營中與遜相見,問曰:“今曹睿親來,兵勢甚盛,都督何以禦之?”遜曰:“吾前遣人奉表於主上,不料為敵人所獲。機謀既泄,彼必知備,與戰無益,不如且退。已差人奉表約主上,緩緩退兵矣。”瑾曰:“都督既有此意,即宜速退,何又遲延?”遜曰:“吾軍欲退,當徐徐而動。今若便退,魏人必乘勢追趕,此取敗之道也!足下宜先督船隻,詐為拒敵之意。吾悉以人馬向襄陽而進,為疑敵之計,然後徐徐退歸江東,魏兵自不敢近耳!”瑾依其計,辭遜歸本營,整頓船隻,預備起行。陸遜整肅部伍,張揚聲勢,望襄陽進發。
早有細作報知魏主,說吳兵已動,須用提防。魏將聞之,皆要出戰。魏主素知陸遜之才,諭眾將曰:“陸遜有謀,莫非用誘敵之計?不可輕進!”眾將乃止。數日後,哨卒來報:“東吳三路兵馬皆退矣。”魏主未信,再令人探之。回報果然盡退。魏主曰:“陸遜用兵,不亞孫吳。東南未可平也!”因敕諸將,各守險要,自引大軍屯合淝,以伺其變。
東吳本意想通過牽製來減輕西蜀壓力,並不想與魏大戰。目的已達到,自然休兵。而魏此時,意在西陲,重點防蜀,當然也不打算和東吳決一雌雄。於是,雙方心照不宣,各自回營,繼續相安無事。國與國的關係,與人與人的交往,無大差異,都存有自己的利害考慮。
卻說孔明在祁山,欲為久駐之計,乃令蜀兵與魏民相雜種田,軍一分,民二分,並不侵犯。魏民皆安心樂業。司馬師入告其父曰:“蜀兵劫去我許多糧米,今又令蜀兵與我民相雜,屯田於渭濱,以為久計,似此真為國家大患。父親何不與孔明約期大戰一場,以決雌雄?”懿曰:“吾奉旨堅守,不可輕動。”正議間,忽報:“魏延將著元帥前日所失金盔,前來罵戰。”眾將忿怒,俱欲出戰。懿笑曰:“聖人雲:‘小不忍則亂大謀。’但堅守為上。”諸將依令不出。魏延辱罵良久,方回。
孔明見司馬懿不肯出戰,乃密令馬岱造成木柵,營中掘下深塹,多積幹柴引火之物,周圍山上,多用柴草虛搭窩鋪,內外皆伏地雷。置備停當,孔明附耳囑之曰:“可將葫蘆穀後路塞斷,暗伏兵於穀中。若司馬懿追到,任他入穀,便將地雷幹柴一齊放起火來。”又令軍士,晝舉七星號帶於穀口,夜設七盞明燈於山上,以為暗號。馬岱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又喚魏延分付曰:“汝可引五百兵,去魏寨討戰,務要誘司馬懿出戰。不可取勝,隻可詐敗。懿必追趕。汝卻望七星旗處而入;若是夜間,則望七盞燈處而走。隻要引得司馬懿入葫蘆穀內,吾自有擒之之計。”魏延受計,引兵而去。孔明又喚高翔分付曰:“汝將木牛、流馬或二三十為一群,或四五十為一群,各裝米糧於山路往來行走,如魏兵搶去,便是汝之功。”高翔領計,驅駕木牛、流馬去了。孔明將祁山兵一一調去,隻推屯田,分付:“如別兵來戰,隻許詐敗;若司馬懿自來,方並力隻攻渭南,斷其歸路。”孔明分撥已畢,自引一軍,近上方穀下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