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回 隕大星漢丞相歸天 見木像魏都督喪膽(2 / 3)

孔明寫畢,又囑楊儀曰:“吾死之後,不可發喪;可作一大龕,將吾屍坐於龕中,以米七粒放吾口內,腳下用明燈一盞。軍中安靜如常,切勿舉哀,則將星不墜,吾陰魂更自起鎮之。司馬懿見將星不墜,必然驚疑。吾軍可令後寨先行,然後一營一營,緩緩而退。若司馬懿來追,汝可布成陣勢,回旗反鼓;等他來到,卻將我先時所雕木像安於車上,推出軍前,令大小將士分列左右。懿見之,必驚走矣!”楊儀一一領諾。是夜孔明令人扶出,仰觀北鬥,遙指一星曰:“此吾之將星也。”眾視之,見其色昏暗,搖搖欲墜。孔明以劍指之,口中念咒,咒畢,急回帳時,不省人事。

王夫之認為,劉備之“知人而能任,不及仲謀遠矣。仲謀之於子瑜也,陸遜也,顧雍也,張昭也,委任之不如先主之於公,而信之也篤,豈不賢哉?”孔明直到最後一刻,“諄諄然取桑田粟帛,竭底蘊以告”,這種自明心跡的做法,實際上表明襟懷坦白的他,“無求於當世”。所以他對於“關張不審,挾故舊以妒其登庸”,“先主之疑,‘子不可輔,君自取之’,蓋終身而不釋”,“嗣子之童昏,內而百揆,外而六軍,不避嫌疑而持之固”者,就是他在這危疑中自信自奉的“孤幽之忠貞”。王夫之感歎:“而欲北定中原,複已亡之社稷也,不亦難乎?”(《讀通鑒論》)

眾將正慌亂間,忽尚書李福又至,見孔明昏絕,口不能言,乃大哭曰:“我誤國家之大事也!”須臾,孔明複醒,開目遍視,見李福立於榻前。孔明曰:“吾已知公複來之意。”福謝曰:“福奉天子命,問丞相百年後,誰可任大事者。適因匆遽,失於谘請,故複來耳!”孔明曰:“吾死之後,可任大事者,蔣公琰其宜也。”福曰:“公琰之後,誰可繼之?”孔明曰:“費文偉可繼之。”福又問:“文偉之後,誰當繼者?”孔明不答。眾將近前視之,已薨矣。時建興十二年秋八月二十三日也,壽五十四歲。後杜工部有詩歎曰:

長星昨夜墜前營,訃報先生此日傾。

虎帳不聞施號令,麟台誰複著勳名。

空餘門下三千客,辜負胸中十萬兵。

好看綠陰清晝裏,於今無複迓歌聲。

蜀中無人矣!

白樂天亦有詩曰:

先生晦跡臥山林,三顧那逢賢主尋。

魚到南陽方得水,龍飛天外便為霖。

托孤既盡殷勤禮,報國還傾忠義心。

前後出師遺表在,令人一覽淚沾襟。

初,蜀長水校尉廖立自謂才名,宜為孔明之副。嚐以職位閑散,怏怏不平,怨謗無已,於是孔明廢之為庶人,徙之汶山。及聞孔明亡,乃垂泣曰:“吾終為左衽矣!”李嚴聞之,亦大哭病死。蓋嚴嚐望孔明複收己。得自補前過,度孔明死後,人不能用之故也。後元微之有讚孔明詩曰:

撥亂扶危主,殷勤受托孤。

英才過管樂,妙策勝孫吳。

凜凜出師表,堂堂八陣圖。

如公全盛德,應歎古今無。

是夜,天愁地慘,月色無光,孔明奄然歸天。薑維、楊儀遵孔明遺命,不敢舉哀,依法成殮,安置龕中,令心腹將卒三百人守護;隨傳密令,使魏延斷後,各處營寨一一退去。

卻說司馬懿夜觀天文,見一大星赤色,光芒有角,自東北方流於西南方,墜於蜀營內,三投再起,隱隱有聲。懿驚喜曰:“孔明死矣!”即傳令起大兵追之。方出寨門,忽又疑慮曰:“孔明善會六丁六甲之法,今見我久不出戰,故以此術詐死,誘我出耳。今若追之,必中其計!”遂複勒馬回寨不出,隻令夏侯霸暗引兵數十騎,往五丈原山僻,哨探消息。

卻說魏延在本寨中,夜作一夢,夢見頭上忽生二角,醒來甚是疑異。次日,行軍司馬趙直至。延請入問曰:“久知足下深明《易》理,吾夜夢頭生二角,不知主何吉凶,煩足下為我決之。”趙直想了半晌,答曰:“此大吉之兆。麒麟頭上有角,蒼龍頭上有角,乃變化飛騰之象也!”延大喜曰:“如應公言,當有重謝。”直辭去,行不數裏,正遇尚書費禕。禕問何來,直曰:“適至魏文長營中,文長夢頭生角,令我決其吉凶。此本非吉兆,但恐直言見怪,因以麒麟、蒼龍解之。”禕曰:“足下何以知非吉兆?”直曰:“角之字形,乃刀下用也。今頭上有刀,其凶甚矣!”禕曰:“君且勿泄漏!”直別去。

費禕至魏延寨中,屏退左右,告曰:“昨夜三更,丞相已辭世矣!臨終再三囑付,令將軍斷後,以當司馬懿,緩緩而退,不可發喪。今兵符在此,便可起兵。”延曰:“何人代理丞相之大事?”禕曰:“丞相一應大事,盡托與楊儀;用兵密法,皆授與薑伯約。此兵符乃楊儀之令也。”延曰:“丞相雖亡,吾今現在。楊儀不過一長史,安能當此大任?他隻宜扶柩入川安葬,我自率大兵攻司馬懿,務要成功。豈可因丞相一人,而廢國家大事耶?”禕曰:“丞相遺令教且暫退,不可有違。”延怒曰:“丞相當時若依我計,取長安久矣!吾今官任前將軍,征西大將軍、南鄭侯,安肯與長史斷後!”禕曰:“將軍之言雖是,然不可輕動,令敵人恥笑。待吾往見楊儀,以利害說之,令彼將兵權讓與將軍,何如?”延依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