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回 隕大星漢丞相歸天 見木像魏都督喪膽(1 / 3)

諸葛亮力盡身死,從他走出南陽那一天起,就注定了這個悲劇的結局。

他的悲劇在於他的品格、才智、精神、道德的高度,都是別人難以企及的。但是如此絕頂理智的人物,卻在三顧的盛情下,做出了錯誤的選擇,追隨一個沒有成功可能的主子,去開辟一件沒有成功可能的事業,從而付出了他的一生。

他的悲劇在於他一開始就看到了盡頭,而偏要“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必定失敗的命運,是不可改變的;不甘失敗的反命運的抗爭,絕對是徒勞的。因此看著自己的生命,像蠟炬成灰似地一滴滴耗竭,看著自己所付諸心血的事業無法挽救地走向傾覆。

他的悲劇還在於他的儒家人格達到了自我完善的高度,道德風範也成了千古不朽的典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幾成為忠君事主的完美境界。但是,言、事兩違,意、實相乖,他卻未曾為他所厘定的統一大業作出些許成就,為三分天下的西蜀開辟半寸疆土。最後,一直到屢戰屢敗,國疲民窮,隨著他的死亡,這個國家也就終結了。

按照亞理士多德的論點,認為悲劇是一種美的毀滅。那麼諸葛亮的死亡,是一個具有完美人格、崇高道德、絕頂才智、超凡能力的人,但從根本上不能明白“順天者逸,逆天者勞”的大勢,而徒費心力的必然結局。這種自己尋求的悲劇性的毀滅,精神上也許是偉大的,但從曆史發展的趨勢觀察,劉備打出的興滅繼絕,恢複漢室的旗號,實際上是屬於倒退的行為。

成都武侯祠大殿對聯曰:“能攻心即反側自消從古知兵非好戰 不審勢則寬嚴皆誤後來治蜀要深思”。審勢,這是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所必須具備的最起碼的判斷能力。

卻說薑維見魏延踏滅了燈,心中忿怒,拔劍欲殺之。孔明止之曰:“此吾命當絕,非文長之過也。”維乃收劍。孔明吐血數口,臥倒床上,謂魏延曰:“此是司馬懿料吾有病,故令人來探視虛實。汝可急出迎敵。”魏延領命,出帳上馬,引兵殺出寨來。夏侯霸見了魏延,慌忙引軍退走。延追趕二十餘裏方回。孔明令魏延自回本寨把守。

薑維入帳,直至孔明榻前問安。孔明曰:“吾本欲竭忠盡力,恢複中原,重興漢室。奈天意如此,吾旦夕將死。吾平生所學,已著書二十四篇,計十萬四千一百一十二字。內有八務、七戒、六恐、五懼之法。吾遍觀諸將,無人可授,獨汝可傳我書,切勿輕忽!”維哭拜而受。孔明又曰:“吾有連弩之法,不曾用得。其法矢長八寸,一弩可發十矢,皆畫成圖本,汝可依法造用。”維亦拜受。孔明又曰:“蜀中諸道皆不必多憂,惟陰平之地,切須仔細。此地雖險峻,久必有失。”又喚馬岱入帳,附耳低言,授以密計,囑曰:“我死之後,汝可依計行之。”岱領計而出。少頃,楊儀入。孔明喚至榻前,授與一錦囊,密囑曰:“我死,魏延必反。待其反時,汝與臨陣方開此囊,那時自有斬魏延之人也。”孔明一一調度已畢,便昏然而倒,至晚方蘇,便連夜表奏後主。

孔明一生,從公元207年隆中決策,到234年死於五丈原,主持國政長達27年,竟沒有發現一個值得信任的接班人,眼高如此,挑剔如此,也是夠悲哀的。

“遍觀諸將,無人可授”,但念念不忘的敵對分子,倒有一個在眼前。正是他的這份狹隘、猜疑之心和有意識地播弄是非,埋伏下他一死之後,立刻出現的楊儀和魏延的火並場麵,本來很弱的蜀國,於是更弱了。所以,李卓吾先生說:“大凡人之相與,決不可先有成心。如孔明之待魏延,一團成心,惟恐其不反,處處防之,著著算之,略不念其有功於我也。即是子午穀之失,實是孔明不能服魏延之心,故時有怨言。孔明當付之無聞可也,何相一至此哉?予至此實憐魏延,反為丞相不滿也。”這不能不說是諸葛亮嫉才的結果。悲哉慟哉!

後主聞奏,大驚,急命尚書李福星夜至軍中問安,兼詢後事。李福領命,趲程赴五丈原,入見孔明,傳後主之命。問安畢,孔明流涕曰:“吾不幸中道喪亡,虛廢國家大事,得罪於天下!我死後,公等宜竭忠輔主,國家舊製不可改易,吾所用之人亦不可輕廢。吾兵法皆授與薑維,他自能繼吾之誌,為國家出力。吾命已在旦夕,當即有遺表上奏天子也!”李福領了言語,匆匆辭去。

孔明強支病體,令左右扶上小車,出寨遍觀各營,自覺秋風吹麵,徹骨生寒,乃長歎曰:“再不能臨陣討賊矣!悠悠蒼天,曷此其極!”歎息良久,回到帳中,病轉沉重。乃喚楊儀分付曰:“馬岱、王平、廖化、張翼、張嶷等,皆忠義之士,久經戰陣,多負勤勞,堪可委用。我死之後,凡事俱依舊法而行,緩緩退兵,不可急驟。汝深通謀略,不必多囑。薑伯約智勇足備,可以斷後。”楊儀泣拜受命。孔明令取文房四寶於臥榻上,手書遺表,以達後主。表略曰:

伏聞生死有常,難逃定數。死之將至,願盡愚忠。臣亮賦性愚拙,遭時艱難,分符擁節,專掌鈞衡,興師北伐,未獲成功。何期病入膏肓,命垂旦夕,不及終事陛下,飲恨無窮。伏願陛下清心寡欲,約己愛民,達孝道於先皇,布仁恩於宇下,提拔幽隱,以進賢良,屏斥奸邪,以厚風俗。臣家有桑八百株,田五十頃,子孫衣食自有餘饒。至於臣在外任,隨身所需,悉仰於官,不別治生產。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餘財,以負陛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