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回 薦杜預老將獻新謀 降孫皓三分歸一統(1 / 3)

《三國演義》從第一回漢光和七年、中平元年(公元184年)黃巾起事寫起,洋洋灑灑,至此最後一回晉鹹寧六年、太康元年(公元280年)吳主孫皓降晉為止,以七十餘萬字,把魏、蜀、吳三國興亡盛衰的九十六年間紛繁複雜的事件,數以千計的人物,有條有理,有聲有色地表現出來,“陳敘百年,該括萬事”(高儒《百川書誌》),要言不煩,精彩紛呈,確實是中國文學寶庫中一部輝煌的作品。

但這部小說的價值,又不僅在此,因為它還是一部難得的曆史小說,而且是記錄了三國這樣一個特別複雜豐富的曆史時期的小說,是具有相當現實意義的。因為中國人有記載曆史的悠久文化,也有演義曆史的古老傳統。這部書就是融正史記載和民間演義於一體的傑作。從“以史為鑒”的角度來考察,再比不上這部書能使我們得到更多的啟發了。

甚至到結束這部小說的最後一個人物,那個殘酷的暴君孫皓,是如何令人發指地倒行逆施、禍國殃民,再返回本書第一回漢末那個戰亂頻仍,民不聊生,陳屍遍野,餓殍千裏的年代,似乎也就是整個的中國古代曆史。在這幾乎是數千年中國人命運的微縮篇章裏,讀書的人難道還會得不到生存奮鬥的啟示麼?

卻說吳主孫休聞司馬炎已篡魏,知其必將伐吳,憂慮成疾,臥床不起,乃召丞相濮陽興人宮中,令太子孫出拜。吳主把興臂,手指而卒。興出,與群臣商議,欲立太子孫為君。左典軍萬或曰:“幼,不能專政,不若取烏程侯孫皓立之。”左將軍張布亦曰:“皓才識明斷,堪為帝王。”丞相濮陽興不能決,入奏朱太後。太後曰:“吾寡婦人耳,安知社稷之事!卿等斟酌立之可也。”興遂迎皓為君。

吳國自蜀、魏亡後,還能堅持近二十年,實際上是得益於蜀、魏長期不停的戰爭,使得東吳能保存國力,未受大傷之故。

皓字元宗,大帝孫權太子孫和之子也。當年七月即皇帝位,改元為元興元年,封太子孫為豫章王,追謐父和為文皇帝,尊母何氏為太後,加丁奉為左右大司馬。次年,改為甘露元年。皓凶暴日甚,酷溺酒色,寵幸中常侍岑昏。濮陽興、張布諫之。皓怒,斬二人,滅其三族。由是廷臣緘口,不敢再諫。又改寶鼎元年,以陸凱、萬或為左右丞相。時皓居武昌,揚州百姓溯流供給,甚苦之;又奢侈無度,公私匱乏。陸凱上疏諫曰:

這就像《伊索寓言》裏說的,羊群找了一條狼來當頭領一樣,等著他來吃人吧!

在中國曆史上,沒有一個皇帝不被小人包圍。某一時期的中國人所以比較幸運,就是因為包圍皇帝的小人還未壞到極點。

今無災而民命盡,無為而國財空,臣竊痛之。昔漢室既衰,三家鼎立;今曹、劉失道,皆為晉有,此目前之明驗也。臣愚但為陛下惜國家耳。武昌土城險瘠,非王者之都;且童謠雲:“寧飲建業水,不食武昌魚。寧還建業死,不止武昌居。”此足明民心與天意也。今國無一年之蓄,有露根之漸;官吏為苛擾,莫之或恤。大帝時,後宮女不滿百;景帝以來,乃有千數,此耗財之甚者也。又左右皆非其人,群黨相挾,害忠隱賢,此皆蠹政病民者也。願陛下省百役,罷苛擾,簡出宮女,清選百官,則天悅民附,而國安矣。

疏奏,皓不悅。又大興土木,作昭明宮,令文武各官入山采木。又召術士尚廣,令筮耆,問取天下之事。尚對曰:“陛下筮得吉兆,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皓大喜,謂中書丞華覈曰:“先帝納卿之言,分頭命將,沿江一帶,屯數百營,命老將丁奉總之。朕欲兼並漢土,以為蜀主複仇,當取何地為先?”覈諫曰:“今成都不守,社稷傾崩,司馬炎必有吞吳之心。陛下宜修德以安吳民,乃為上計。若強動兵甲,正猶披麻救火,必致自焚也!願陛下察之。”皓大怒曰:“朕欲乘時恢複舊業,汝出此不利之言,若不看汝舊臣之麵,斬首號令。”叱武士推出殿門。華覈出朝,歎曰:“可惜錦繡江山,不久屬於他人矣!”遂隱居不出。於是皓令鎮東將軍陸抗部兵屯江口,以圖襄陽。

換湯而不換藥,這就是中國封建社會改朝換代的實質。也因為隻有形式的變,而無內容的變,中國的封建社會,才延續了幾千年。甚至辛亥革命以後,皇帝沒了,可和小農經濟相聯係的封建思想的殘餘,並沒有隨著皇帝的消失而消失。

早有消息報入洛陽,近臣奏知晉主司馬炎。晉主聞陸抗寇襄陽,與眾官商議。賈充出班奏曰:“臣聞吳國孫皓不修德政,專行無道。陛下可詔都督羊祜,率兵拒之。俟其國中有變,乘勢攻取,東吳反掌可得也。”炎大喜,即降詔遣使到襄陽宣諭羊祜。祜奉詔,整點軍馬,預備迎敵。自是羊祜鎮守襄陽,甚得軍民之心。吳人有降而欲去者,皆聽之。減戍邏之卒,用以墾田八百餘頃。其初到時,軍無百日之糧;及至末年,軍中有十年之積。祜在軍,嚐著輕裘,係寬帶,不披鎧甲,帳前侍衛者不過十數人。

一日,部將入帳稟祜曰:“哨馬來報,吳兵皆懈怠,可乘其無備而襲之,必獲大勝。”祜笑曰:“汝眾人小覷陸抗耶?此人足智多謀,日前吳主命之攻拔西陵,斬了步闡及其將士數十人,吾救之無及。此人為將,我等隻可自守,候其內有變,方可圖取。若不審時勢而輕進,此取敗之道也。”眾將服其論,隻自守疆界而已。一日,羊祜引諸將打獵,正值陸抗亦出獵。羊祜下令:“我軍不許過界。”眾將得令,止於晉地打圍,不犯吳境。陸抗望見,歎曰:“羊將軍兵有紀律,不可犯也!”日晚各退。祜歸至軍中,察問所得禽獸,被吳人先射傷者皆送還。吳人皆悅,來報陸抗。抗召來人入問曰:“汝主帥能飲酒否?”來人答曰:“必得佳釀則飲之。”抗笑曰:“吾有鬥酒,藏之久矣,今付與汝持去,拜上都督:此酒陸某親釀自飲者,特奉一勺,以表昨日出獵之情。”來人領諾,攜酒而去。左右問抗曰:“將軍以酒與彼,有何主意?”抗曰:“彼既施德於我,我豈得無以酬之?”眾皆愕然。

羊祜、陸抗,正是棋逢對手,互不上下,但戰爭終究是雙方實力的較量,一旦失卻平衡,這種休戰的平靜狀態,就不複存在了。

卻說來人回見羊祜,以抗所問並奉酒事,一一陳告。祜笑曰:“彼亦知吾能飲乎?”遂命開壺取飲。部將陳元曰:“其中恐有奸詐,都督且宜慢飲。”祜笑曰:“抗非毒人者也,不必疑慮。”竟傾壺飲之。自是使人通問,常相往來。一日,抗遣人候祜。祜問曰:“陸將軍安否?”來人曰:“主帥臥病,數日未出。”祜曰:“料彼之病,與我相同。吾已合成熟藥在此,可送與服之。”來人持藥回見抗。眾將曰:“羊祜乃是吾敵也,此藥必非良藥。”抗曰:“豈有鴆人羊叔子哉?汝眾人勿疑。”遂服之。次日病愈,眾將皆拜賀。抗曰:“彼專以德,我專以暴,是彼將不戰而服我也。今宜各保疆界而已,無求細利。”眾將領命。

這兩個對手,真可謂知己知彼矣!

忽報吳主遣使來到,抗接入問之。使曰:“天子傳諭將軍,作急進兵,勿使晉人先入。”抗曰:“汝先回,吾隨有疏章上奏。”使人辭去。抗即草疏,遣人齎到建業。近臣呈上。皓拆觀其疏,疏中備言晉未可伐之狀,且勸吳主修德慎罰,以安內為念,不當以黷武為事。吳主覽畢,大怒曰:“朕聞抗在邊境,與敵人相通,今果然矣!”遂遣使罷其兵權,降為司馬,卻令左將軍孫冀代領其軍。群臣皆不敢諫。吳主皓自改元建衡,至鳳凰元年,恣意妄為,窮兵屯戍,上下無不嗟怨。丞相萬或、將軍留平、大司農樓玄三人見皓無道,直言苦諫,皆被所殺。前後十餘年,殺忠臣四十餘人。皓出入常帶鐵騎五萬,群臣恐怖,莫敢奈何。

卻說羊祜聞陸抗罷兵,孫皓失德,見吳有可乘之機,乃作表遣人往洛陽,請伐吳。其略曰:

夫期運雖天所授,而功業必因人而成。今江淮之險不如劍閣,孫皓之暴過於劉禪;吳人之困甚於巴蜀,而大晉兵力盛於往時。不於此際平一四海,而更阻兵相守,使天下困於征戍,經曆盛衰,不可長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