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經常寫信交流。
宋清如寫了幾首詩投到《現代》雜誌和《文藝月刊》,發表了以後,朱生豪偷偷寫信給她:“老兄,我在雜誌上看到你的詩。”
這是一對奇怪的情侶,他們熱衷於在信上談情,一來一往,整整戀愛了十年。
誰說婚姻都是柴米油鹽?
都說婚姻是墳墓,大概也不無道理,至少宋清如這樣的文藝青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當朱生豪提出結婚時,她拒絕了。
宋清如自己承認:“其實,受蘇聯文學的影響,我對結婚有一種恐懼,把結婚當成戀愛的墳墓,我喜歡自由,討厭應酬和排場。”
從相片上看,宋清如是個眉目柔婉的姑娘,但她內心極其有主張。
於是,朱生豪日複一日地和宋清如鴻雁傳書,留存下來的就有三百餘封。
就是這些信,見證了兩個人纏綿悱惻的戀情,見證了一個被情愛折磨的男子之敏感、細膩、憂愁和怨懟,也見證了宋清如的小女兒姿態。
完全想象不出朱生豪那樣木訥寡言的人,會有那麼豐盛的熱情,他在信裏親昵地給宋清如取各種綽號:阿姊、傻丫頭、青女、無比的好人、寶貝、小弟弟、小鬼頭兒、昨夜的夢、宋神經、小妹妹、哥兒、清如我兒、女皇陛下等等,讓人忍俊不禁。
再看他給自己的署名,更是有趣得讓人噴飯:你腳下的螞蟻、傷心的保羅、快樂的亨利、醜小鴨、吃筆者、阿彌陀佛、綜合牛津字典、和尚、絕望者、蚯蚓、老鼠、堂吉訶德、羅馬教皇、魔鬼的叔父、哺乳類脊椎動物之一、臭灰鴨蛋、牛魔王。
縱然隔著長遠的時光,那些甜蜜的情感依然讓人動容。
這對大齡青年的戀愛直到1942年才結束,他們終於步入婚姻,此時宋清如三十一歲,朱生豪也三十歲了。
一代詞宗夏承燾為這對新婚伉儷題下八個大字:才子佳人,柴米夫妻。
這是祝福,也是生活赤裸裸的真相。
結婚的第二年初,夫婦倆回到了嘉興,朱生豪開始翻譯莎士比亞的劇作。
他常常擔心宋清如無聊,把《李爾王》交給她,讓她也試著翻譯。宋清如不肯,她知道自己答應了,朱生豪肯定會耗費很多時間教她。與其這樣,還不如讓他專心工作。
他們當時生活比較窮困,常常吃青菜豆腐,偶爾燒兩隻雞蛋算是開葷了。朱生豪譯稿的時候,宋清如就在樓下做家務,有時候他翻譯得順利,心情大好,就跑下樓,興致勃勃地幫她生爐子。
朱生豪也喜歡和宋清如討論他的譯稿,他問她:“要用兩個字反映羅密歐與朱麗葉兩家的世仇,你看用什麼詞來得好?”
宋清如說:“交惡?”
他非常高興,趕緊記下來,得意的神情就好像是他想出來的。
他們相處不像夫妻,更像是戀愛中的情侶。
結婚後的第二個春節,宋清如回常熟的娘家過年,住了二十天左右。
朱生豪一個人在家裏。趕上下雨天,後園的一株杏梅花落了,一瓣瓣的落了滿地,他把這些花瓣撿起來,掬在手裏撫著嗬著。
每撿一瓣,朱生豪就在紙上寫一段想念宋清如的話。
“昨夜一夜我都在聽著雨聲中度過,要是我們兩人一同在雨夜裏做夢,那境界是如何不同,或者一同在雨夜裏失眠,那也是何等的有味。可是這雨好像永遠下不住似的,夜好像永遠也過不完似的,一滴一滴掉在我的靈魂上……”
等宋清如回到家,花瓣已經集了一大堆,詩也寫了一大遝,朱生豪卻好幾天茶飯不思了。
宋清如說:“從此,我再也舍不得離開他了。”
為愛而活是勇氣,也是遺憾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這大概是天下癡男怨女的心聲,也是朱生豪和宋清如真實的內心寫照吧。
可惜情深不壽,這樣的美滿婚姻沒有撐很久。兩年之後,朱生豪因肺結核等多症並發撒手人寰,留下孤兒寡母和沒有完成的翻譯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