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淩霜降
有些愛是不必說出口的，因為說出來了，也許就不是愛了。
1
我遇見楊素素的時候，是二零零四年的秋天。我的朋友官磊過生日，在我的酒吧包場了。
那年我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喜歡夜生活。我向我爸要了點兒錢在古城酒吧街開了間酒吧。
我穿質地很舒服的棉質襯衣，留了長發，蓄了胡子，終於把其貌不揚的自己折騰得有了點兒藝術家的氣質。
但我其實不是藝術家，我不會寫歌，唱得更是五音不全，畫畫更是爛到了骨子裏。除了拍的照片還能看看，我的人生和我的人一樣一無是處。
不過，我像所有一無是處的男人一樣，都喜歡把自己假裝得才華橫溢得每天都在發水災。
楊素素是朋友的朋友帶來的女孩子。她長著一雙細長的眼睛，臉上化了妖裏妖氣的妝，瘦骨嶙峋的，像是未成年少女。
未成年少女是不讓進酒吧的。這一點我自然知道。但是，因為那天是官磊的生日，我就懶得去看她的身份證了。
結果生日蛋糕還沒切，警察就來了。我，楊素素，還有官磊，都被帶到了派出所裏。
楊素素未成年，她才十六歲，還是個高中生。她笑嘻嘻地叫官磊：叔叔，你就說你是我叔叔，把我保出去唄。要是讓我爸媽來，我會被打死的。
她死活不肯說家庭學校的聯係方式，把我們是她叔叔的謊言編的像模像樣，還說，參加叔叔的生日聚會不犯法。
官磊說她，真是個奇女子。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閃著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的光芒。
2
我的朋友官磊，二十四歲，高大，帥氣，開了自己的公司。他和我不同，他做什麼都很出色。他甚至有一個十分優秀的女友，那個女孩子是我爸讓我找妻子的標準範本：名牌大學畢業，美麗典雅氣質高貴笑容甜美，騎馬插花烹飪做生意，什麼都會。
楊素素經常來我的酒吧裏找官磊，有時候還穿著她們高中那藍不藍灰不灰寬大的要命的校服，跑得劉海飛散，進來趴在吧台上先要了杯水一口氣喝完，才問我：大叔，我叔叔呢？她不化妝時還算是一個清秀的女孩子，眼睛細長，皮膚白得幾乎透明。
這是我的酒吧。你要找他，應該去他的公司。我回答完之後，又強調：我比官磊還小兩年，不要叫我大叔。
可是你看起來比我叔叔老呀。別傷心別傷心，現在的蘿莉都愛大叔！大叔再見。
楊素素把我和官磊分得很清楚，官磊是她叔叔，而我是大叔。
幹瘦的少女飛揚著短發跑出去了，消失在門外的陽光盡處，光影透過門外的玻璃裝飾努力往暗沉的酒吧裏爬行，幾行斑駁，幾聲歎息。
楊素素是一個很瘋狂的女孩子。她幾乎在嚐試所有的新奇的不要命的玩法。她某天半夜要翻牆進遊樂園玩攀岩，但是牆太高她翻不進去，打電話給官磊：快來幫我，我站在你的肩膀上就能翻進去了。
官磊把新買的翻蓋手機往吧台上一扔，罵了聲媽的，到底還是去了。
3
官磊和他女友分手的那天，大白天跑來酒吧裏讓我陪喝酒。他說，你知道愛是什麼嗎？愛就是明明知道不可以，但還是不斷地向她妥協。
官磊沒說她是誰。
喝到下午六點，官磊快倒了。華燈初上的街上忽然跑進來一個纖瘦白皙的短發少女，她衝進酒吧門口，嚷嚷道：大叔，快給我一杯水。我渴死了！她喝完水，發現了醉癱在沙發上的官磊，她走過去，伸出纖細得不可思議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臉，說：呀，我叔叔這是死了嗎？
官磊的眼睛忽然睜開，柔情讓他的眼睛像星一樣亮，他笑得就像每一個陷入愛情裏的男人，他都喝大了，可是他清晰地說：楊素素。該回家寫作業了。顧明，幫我把楊素素安全送回家！
顧明就是我的名字。
楊素素坐在我的摩托車後座，一把掀開頭盔扔掉，對著我的耳朵吼：開快點！再不開快點我把書包也扔了呀！
我說，楊素素，不要威脅別人。受你威脅的，都是喜歡你的人。
楊素素不理我，繼續在我耳邊邊吼：開快點！不然我跳車了呀！
她真的鬆開了手，我嚇得加大了油門。
我回到酒吧的時候，官磊還沒醒。他那天就在酒吧的沙發上，一直醉眠到天亮。酒吧打烊的時候，我獨自在收拾，官磊忽然問：我等她成年，算不算瘋掉？
我說：你瘋了。
4
官磊確實瘋掉了。楊素素十八歲生日那天，他又包了我的酒吧。他說那天不許上酒，隻能賣汽水和蛋糕，然後讓楊素素請朋友來開派對。
結果楊素素一個朋友也沒有帶來。我，官磊，和楊素素三人在成堆的花，蛋糕，和汽水裏愣了一會兒，楊素素說：呀，我的朋友還真是少呀。一聽這話官磊的心立即就軟成了水，到處打電話，叫來了一堆認識的不認識的人，威脅人家說我過生日你要是不來小心削你。
終於來了很多人，因為隻有楊素素一個高中生，酒也解禁了。但官磊像個攝像頭一樣盯著楊素素不讓她喝。奇怪的是，從來不聽話的楊素素那天居然很聽話，沒有蹦，沒有跳，沒有笑，也沒有大叫。穿著條有蝴蝶結的裙子坐在那裏，像個小公主。
有人問官磊，那個未成年少女是誰呀？你們誰老牛吃嫩草要殘害未成年人了嗎？
她成年了！官磊急得額頭的青筋都在暴跳。
我很奇怪楊素素今天為什麼會這麼乖，按照她的性子，今天不把這裏掀翻已經是很給我麵子了。
我正暗暗地讚美著她今天的好表現，楊素素忽然站起來，像被什麼東西追著如果不做馬上就會沒命那般的速度竄到歌手唱歌的小舞台上一把奪過麥克風，盯著官磊就來了一句：官磊，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她的聲音清，脆，利，甚至還帶著稚氣的尖細。
全場寂靜。半晌之後，口哨聲尖叫聲掌聲此起彼伏。官磊有點兒小尷尬，但眼睛裏全是狂喜。大家推著官磊起哄：上去！親她！
幾乎所有的眼睛都在盯著楊素素和官磊，但沒等官磊走上前去，楊素素忽然就倒在了舞台上，她手裏的麥克風掉在地上，晃蕩一聲，震耳欲聾地響。
5
這是楊素素第一次在我們麵前昏倒。
她有先天性心髒病。在楊素素昏倒之前，對於我和官磊來說，先心病什麼的，隻是一個與現實沒有什麼關係的詞兒。
楊素素病情不算輕。這時候我們才知道，楊素素的母親因為這個病在楊素素出生後不久就去世了。父親在美國另組了家庭，一直想讓楊素素去。但楊素素不肯，堅持和奶奶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