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你的故事裏緘默不語(2 / 3)

老太太在病房裏哭得很可憐,楊素素醒過來後像個沒事人一樣,笑嘻嘻地哄老太太。

官磊在醫院走廊裏,鐵青著一張臉,問我有沒有煙。我說沒有,然後遞給他一塊口香糖。他伸出來接的手,一直在顫抖。

那天之後,官磊幾乎成了一隻驚弓之鳥,他隨身帶著救心丸,狠厲地管著楊素素,不讓她去做那些瘋狂的事情,打盹的時候都會忽然吼著楊素素的名字驚醒。

但楊素素不領情。楊素素和他吵架,她說:你是誰?就算是我爸也沒資格這麼管我。

官磊不說話,她看著她的眼神,像父親愛著心愛的女兒,也像男人看著隨時要消逝的戀人。

可他的戀人才十八歲,剛成年的少女對這個世界充滿著好奇也充滿著掌控的欲望,她有無數的怪點子,她說要學騎摩托車做車手,她還說要一個人流浪去西藏。

官磊有天晚上忽然半夜帶著一堆救心丸放在我的酒吧裏,他說萬一她來找我的時候我剛巧不在呢?我打算在每一個她會去的地方都放一瓶。

我沒嘲笑他。因為我知道,那種覺得所愛的女孩隨時會消失的感受到底有多麼的磨人。

6

高考結束的第二天,楊素素偷偷把我摩托車騎出去,沒到路口就撞在了一輛車上摔斷了一隻手,三天後,她把石膏扔掉,非讓官磊陪她去西藏。

官磊自然不會同意。他們暴發了最激烈的爭吵,官磊說:你說你喜歡我,你太自私了,你完全不顧我的感受!楊素素也吼:我就要去!我就是自私!我隨時會死!我為什麼不能做我想做的事?!

官磊沉默了。他走近過去,像撫慰一隻憤怒的小獸一樣揉了揉楊素素的頭發,回過頭來對在吧台裏一直安靜地聽他們爭吵的我說:女朋友就是麻煩,對吧,顧明。

我說:你得了吧。我連麻煩的機會都還沒有呢。

那你的意思是要陪我去嗎?前一刻還暴怒的少女笑得像盞花骨朵兒,細長的眼稍閃閃的全是希冀。

到蘭州的時候,楊素素已經有點撐不下去了。高原稀薄的空氣讓她脆弱的心髒不堪重負。官磊想打道回府,楊素素堅持繼續。她說我都到這兒了我容易嗎?我就是死在那裏我也要去。

楊素素在青海湖邊給我打電話,她說大叔我看到青海湖啦,要不要給你帶一條純天然的湖魚呀。

那個電話還沒有講完,她就暈倒了。官磊花了很大的代價,才把她救回來。

我在醫院裏見到她的時候,她的臉蒼白的毫無血色,但笑嘻嘻地跟我說:哎呀,都怪沒進廟裏朝拜。佛祖不想讓我在他的地盤呆著。哈哈。

7

從西藏回來後,楊素素的末日情結更重了。

她說每天醒過來後都像是撿來的命一樣,不管做什麼一定要盡情,不管想做什麼就一定要去做。

她不但學會了騎摩托開快車,還學會了高空滑翔。

官磊說,她每次飛上高空之後,他的心都是飄著吊著的,怕落地的她心髒已經停了。然後,他又說:但人總要為愛瘋狂一次的對不對?顧明,你別戀愛。不管愛上誰,都太累。

我說我不去。我看你們就夠了。

這一年,楊素素二十歲。官磊二十八了。去西藏之前,他把公司結束了,被父親趕出了家裏,每天都無所事事,不和楊素素出去瘋的時候,都在我的酒吧裏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說著楊素素。

有那麼近一年的時間裏,楊素素不管玩得多瘋,一次也沒有暈倒過,還曬黑了一點兒,看起來沒那麼蒼白了。她活潑,開朗,說風是風說雨是雨,簡單明快,非常好相處。不了解的誰也不會覺得她是一個隨時有可能沒命的人。她甚至開始研究我的單身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她說大叔呀,你看你,我十六歲的時候你單身,我現在都快二十六了你還單身,你看我跟我們家叔叔多麼甜蜜你就沒感想嗎?

我說,等你二十六了再說。

第二天,楊素素就帶來了一個女孩子,說是她的大學室友。那女孩很單純,她說她好羨慕楊素素,有那麼愛她的男友,不管想做什麼都能做得好。

白天的酒吧裏沒什麼人,女孩安靜地坐著,她比楊素素高一點兒胖一點兒,她說她也姓楊,叫楊渺。

但我和楊渺沒交往幾天就分手了。楊渺說沒有心其實不必勉強。

8

楊素素二十二歲那年,堅持要和官磊分手。一聲不吭地離開了這個城市。官磊瘋了似的找了好多天,三十歲的男人,胡子拉碴兒地坐在酒吧那個沙發上泣不成聲:“小混蛋,說走就走。”

但凡是傷痛,能夠哭得出來的,總會好的。

三十歲的官磊重新打拚事業,雖然無所事事了幾年,好在有父親的支持,倒也漸漸有了起色。

楊渺畢業上班了,偶爾會來,問我,是不是真的沒有楊素素的消息。我搖頭。

其實不是的。我隔一段時間,就會去看楊素素的奶奶。老太太現在住在養老院裏,記憶有些混亂,有時候她會以為我是她遠在美國的兒子,有時候會覺得我是她孫女的男友官磊。她說,楊素素經常給她打電話。

我把老太太房間裏的電話換成了有歸屬地顯示的電話機,確實有外地打來的電話。有時候在沈陽,有時候在長春,有時候在開封,有時候在揚州。那些陌生的電話號碼撥打過去,從來都沒有人接聽。

官磊等了楊素素四年,放棄了。

他的父親重病入院,前女友和他兜兜轉轉十年,與他複合。

官磊結婚的時候,我去了。三十四歲的官磊成熟穩重,仿佛世界上所有的風浪與滄桑,他都已盡然經曆過。

我知道,這一天,楊素素一定在某個地方,一邊瘋狂一邊哭。又或者不哭,隻是像她向官磊表白之前的那樣,安安靜靜地坐在角落裏,像一個無助的小公主。

9

官磊結婚半年後,我接到了一個奇怪的電話。那邊靜得出奇,我問了幾聲,對方都沒說話。又問了幾聲,電話終於掛掉了。

我一開始以為打錯。半個小時後,打電話的人一定是楊素素這個念頭閃電地樣劈過我的腦海。我趕緊回撥了那個電話,這一次,有人說話了。是個女人的聲音,她問我是誰。她說她是一個護士,剛才確實有個病人借用她的電話了。

是不是一個女孩子?她叫楊素素!我幾乎從吧台裏跳了出來。

楊素素躺在病床上,整個人好像瘦小得隻剩下一把骨頭了。我在病房裏等了一天,直到夕陽西斜,她才醒了一會兒。看到我,她竟然笑了。細長的眼睛眯起來,眼稍掛的都是遺憾:哎呀,我一時沒忍住,居然被你給找到了。然後看了一眼窗外,說:哈,今天沒錯過最後的太陽呢。大叔,快去找個輪椅!我要出去曬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