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並出,天下遭災。真不知這是太陽的過錯,還是陽烏的過錯——十隻陽烏亂了次序,同時飛上天空?《淮南子·本經訓》:“堯之時,十日並出,焦禾稼,殺草木,而民無所食”。堯於是指派羿上射十日,射落其九,“萬民皆喜,置堯為天子”。屈原的不朽詩篇《天問》:“羿焉脰日?烏焉解羽?”王逸注:“堯命羿仰射十日,中其九日,日中九烏皆死,墮其羽翼,故留其一日也。”失時的九日被射落了,失時的九隻陽烏也中了羿的箭。太陽烏就是這樣地同太陽共著命運。
金烏有一個兄弟:金雞。
雞能進入崇拜太陽的文化一族,啼晨的特性做了入門證。雄雞為什麼能夠啼晨?
《太平禦覽》引《春秋說解辭》曰:
雞為積陽,南方之象。火,陽精,物炎上。故陽出雞鳴,以類感也。
雄雞一唱天下白。白晝由雞鳴而始,黑夜因雞啼而終。雞鳴成了夜與晝、光明與黑暗的界碑。在古人的意識裏,塑造這界碑的材料是什麼?顯然不單是雄雞的聲帶所震顫出的音符,還有許多別的材料,包括天上的太陽、地上的火,它們都是帶來光明的東西。由是,先民們反觀啼曉之雞,覺得昂首鳴唱的雄雞仿佛就是立於夜與晝之間的界碑。有晨曦鍍上去,有霞光拂上去,做著光明使者的雞,難道不是火的精靈、太陽的精靈嗎?於是,對於雄雞啼晨有了頗富中國哲學韻味的解釋:雞為積陽。
古人解說雞為積陽,煞有介事,是很認真的。明代方以智《通雅·動物》說:
雞為積陽,一曰燭夜。《說題詞》:“雞積陽,故日出而鳴,先鼓翼;野雞積陰,故鳴後鼓翼。”舊說聞天雞鳴而鳴,妄也。崔豹曰:“燭夜,雞也。”
對於雞鳴,方以智隻取積陽之說,並指天雞先鳴的神話為妄說。他還注意到啼晨雞先出聲還是先拍翅膀。雞被視為積陽的火畜,“燭夜”的美稱,可以說是得其精髓,曲盡其妙的。
古人甚至將一歲之始也歸功於雞的報曉。《太平禦覽》引《詩記曆樞》:“候及東次氣發,雞泄三號,冰始泮,卒於醜,以成歲。”有注說,“及東,於寅也。承醜之季故謂之次氣也。雞為畜,陽也。醜之季向晨鳴,雞得其氣,感之而喜,故鳴也。”聽雞啼,知交年,古人將這樣的殊榮賦予雞,其理論基礎仍然是,雞為充滿陽氣的動物。因此,相信一聲雞啼,能夠送走舊歲的冬寒,迎來新年的春暖。
積陽為火,太陽成為火之精。正如《淮南子·天文訓》所言:“積陽之熱氣生火,火氣之精者為日”。而雞呢?雞積陽,屬火畜,古人的這些看法,恰與對太陽的評定相吻合。
太陽之中有陽烏,有金雞。到後來,金雞大有取代陽烏的趨勢。三足烏之說雖然古老,但其說的依憑,總脫不開雞的影子,此其一;其二,陽烏而三足,雖神異得可以,但並不如兩足雞更為人們所熟識,不如金雞大眾化;其三,雞鳴日出,每一天的旭日東升似乎都在印證著日中金雞的故事,民間口頭的流傳更廣一些,三足烏的神話,秦漢以後主要靠典籍而流傳。